第6章 又一桩溺水杀人案-《侯大利刑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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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楼,侯大利坐在资料室,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格子,填上蒋昌盛案和王涛案的不同点和相同点。他原本准备一起研究蒋昌盛、王涛和赵冰如三个案子,可是在不知不觉中还是受了朱林影响,便将注意力集中于发案时间只差一个月的蒋、王两案。

    不同点:从排查情况来看,王涛和蒋昌盛在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凶手作案手段略有差异,在蒋昌盛案中凶手只用圆头锤打了一锤,没有其他动作。王涛案中,凶手迎面捅刺受害者,再割掉了受害者的生殖器;蒋昌盛案的凶手是左手持圆头锤,王涛案的凶手是右手持刀。

    相同点:目前来说唯一的相似点很牵强,朱林和老姜都认为凶手体格强壮,心狠手辣。这个判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自然不能作为串并案证据。

    卷宗里的材料将侦查员之间的分歧记录得清楚,侯大利将材料吃得很透,可以说是烂熟于胸。

    从世安桥回到城区已经是下午一点,侯大利在资料前室坐了一会儿,开车到江州大饭店,进了三楼私房菜馆雅筑。

    这是他独自一人时的饭堂,除了服务员和顾英外,没有外人干扰。他随手打开电视,电视在播放鉴宝节目。鉴定一幅书法作品时,老专家拿起放大镜看了一会儿,断言此画是假画,理由是该书法家写“秋”字时最后一笔习惯内收,在这幅书法时“秋”字最后一笔明显往外走。

    破案和鉴宝有相同之处,都是用有限条件推断真相。很多人受水平限制,有限条件摆在面前,却总是视而不见。能够从大家都能接触的条件中发现关键点,那就是高手。仿佛黑云中透出一条光线,侯大利重新检视自己的研究工作。他原本以为自己研究案卷相当认真,事实上,他对卷宗的研究还没有达到鉴宝专家的细致程度。

    吃过午饭,侯大利买了一个更大号放大镜。

    刑警老楼空无一人。侯大利在档案室里拿出卷宗,一页页慢慢翻看。每逢有相片时,便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增加放大镜倍数只是一个微小改变,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翻到王涛卷宗时,侯大利拿放大镜对准相片局部细节,一点一点移动。王涛遇害后,生殖器被割下,这是此案与蒋昌盛案极大的不同,自然成为侯大利重点观察对象。割下的生殖器旁边放着一段尺子,标示生殖器长度。

    由于从身体割下,生殖器就由身体重要部位变成一段肉条。他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这一段肉条,一点一点观察。以前在刑侦系学过法医学教程,教材里对生前伤和死后伤有非常细致的描述,从眼前的生殖器来看,创口皮肤裂开,但是收缩不明显,创口不太宽,应该是死后不久形成的创口。用更通俗的话来描述:凶手先将受害者刺死,随即割下了生殖器。

    这是卷宗里有过的结论。

    反复观察多次以后,侯大利将放大镜放回桌上,闭眼休息。一闭上眼睛,那种类似摄像机回放功能的独特能力自动启动,脑中清晰地浮现出蒋昌盛头部伤口画面,随即又出现被割下来的生殖器画面。

    两个图像在脑中并排,不停旋转,演变成大学时期很热衷的《超级找碴王》节目。《超级找碴王》是从数万块魔方中找出不同点,难度远远高于两个图像找异同。两处伤口在头脑中反复转换位置,突然间,侯大利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他打开投影仪,放大受害者身体和生殖器相片,终于发现一点微小异常:生殖器留在身体部分左侧比右侧稍稍少一些,也就是说伤口并非平行,而是从左到右略有一点倾斜。拍摄时伤口血肉模糊,若非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很难发现微小区别。侯大利再放大被割下的生殖器相片,确实有不明显斜痕。

    出现这种斜痕,左手持刀的概率很大。

    蒋昌盛头颅上的伤痕显示凶手大概率是左手持圆头锤,如果杀害王涛的凶手也曾经用左手持刀,那么两案之间就有了至少一个共同点。

    侯大利反复观察相片,确定自己判断不错,兴奋地给搭档田甜打电话。

    田甜刚在监狱看过生病的父亲,情绪沮丧,冷冷地道:“别给我谈案子,没兴趣。”

    侯大利满腔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放下电话后,慢慢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发现。他克制住立刻给朱林打电话的冲动,到楼下转了一圈。大李一瘸一拐地跟在侯大利身后走了走,随即又回到小窝,趴着不动。

    刑警老楼仍然只有一人,专案组其他成员不知去向。他走了一圈后,为了压住激动心情,到楼下健身房做运动。

    “去看看。”田甜出现在健身房门口,神情还是冷冷的。

    侯大利没有计较田甜在电话里的态度,擦掉汗水,三步并两步上楼。

    田甜仔细用放大镜观察被割掉生殖器的细节后,道:“拍照角度有可能偏差,不能作为证据。现场拍照技术也一般,仅凭相片,很难准确判断。”

    侯大利道:“我们可以还原当时的情景,凶手捅刺了受害者六刀,全部在当胸处。这六刀都是右手持刀,为什么在割生殖器时改为左手持刀?我认为凶手刺了六刀以后,情绪完全放松,下意识就使用了自己的习惯手,也就是左手。捅六刀是刻意控制,割生殖器是自然反应,这和使用语言差不多,有的人平时有可能长期使用第二语言,但是在最危急时刻,或者弥留之时总是会说母语,母语和左撇子一样,才是最本能的行为方式。”

    田甜抄着双手,道:“仅仅是这张相片,你不能说服我。”

    下午三点,朱林来到刑警老楼。听罢侯大利讲解,朱林站在投影仪前久久不说话。过了良久,他拨通电话,道:“姜局,你到老楼,似乎有点新发现。”

    十来分钟后,老姜喘着气来到档案室,樊傻儿跟在其身后。老姜平日总是和蔼老头形象,站在投影仪前,变回一尊气势逼人的老神,眼神逼人,道:“什么发现?”

    侯大利选出蒋昌盛颅骨受伤的相片和王涛生殖器被割掉的相片,指出两者之间的联系。

    樊傻儿揉着眼睛,左看右看,也没有能够看清楚割掉生殖器那一刀细微的倾斜度,于是唱反调,道:“变态,你这种说法是乱扯。你说的倾斜度就算真实存在,凶手真是用左手割鸡鸡,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凶手作案时往往会有各种意外情况发生,比如,右手捅了六刀,手酸手软,割小鸡鸡的时候换个手。再比如,右手在捅人的时候被割伤了,割小鸡鸡也可能换手。”

    田甜补充道:“樊勇话糙理不糙,当前最关键的是实物缺失。若是当年保存了割下来的生殖器,那就好办了。”

    老姜看了朱林一眼,竖起大拇指,道:“你当年赖在我办公室不走,非要买专用刑侦保管柜,确有先见之明。”

    朱林道:“堂堂江州市刑警支队,没有像样的专用柜,丢脸。”

    侯大利闻言一惊,道:“被割下来的部分还保留着?”

    朱林点头,道:“命案未破,这就是重要物证,怎么能丢掉?全部在支队保管柜里。”

    田甜没有料到还有保存至今的生物检材,喜出望外。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冲淡了从监狱出来的沮丧。

    众人到达刑警支队时,分管副局长刘战刚已经坐在支队办公室。大家也不寒暄,直奔物证室。

    按照《法医学物证检材的提取、保存与送检》要求,法医学物证检材需要低温放置。江州市公安局物证保管室是整个山南最先进的,购置的双门物证保存柜控温精准,温湿度同时显示,里面存放着未破命案的法医学物证检材,除了王涛被割掉的身体组织,还包括其他案件的毛发、鼻涕等等。

    分管副局长刘战刚参战,刑警各单位不敢怠慢,老资格李法医亲自检查受害人被割掉的生殖器。田甜主动戴上久违的手套,站在老法医身旁。

    老法医亲自对保存下来的法医学检材进行分析之后,得出结论:凶手割生殖器时,左手持刀。

    圆头锤敲头用的是左手,头顶只有一个伤口。

    割生殖器用的左手,是在刺完六刀后以后发生的行为。

    这是蒋昌盛案和王涛案在目前最大的相似之处。这个相似点对于确定侦查方向很有用。真实的侦查工作并非如小说电影中那么波澜起伏,侦查员会做很多枯燥和无趣的工作,这些枯燥工作往往无趣,却能直接剥去犯罪嫌疑人的伪装。

    侯大利向朱林提出建议:“蒋昌盛案和王涛案有可能是一个凶手所为。我建议如果有新发命案,105专案组应该参战,通过新案或许能挖出老案的线索。”

    “105专案组当然可以参战。我给刘局讲一讲。”

    侯大利在努力寻找“杀害杨帆的凶手”,所以努力将105专案组与新发命案联系起来。朱林对此心知肚明,恰好这个建议也正是自己曾经提出过的建议,于公于私都有利,没有否决。

    主管刑侦副局长刘战刚同意此建议。为了进一步提振士气,刘战刚还特意到专案组小会议室召开较为轻松随意的讨论会。

    刘战刚开门见山地道:“专案组工作卓有成效,发现了蒋案和王案存在的疑似相似点。万里长征往前走出第一步,凝聚了所有参战侦查员的心血。但是距离破案还早得很,大家要有心理准备,绝不能懈怠。大家在案子里有什么想法,可以随便谈。”

    樊傻儿脱口而出,道:“如果真有一个连环杀人凶手,肯定还要作案。换句话说,他继续作案,我们才有破案机会。从破案角度来说,我还真希望连环杀人犯继续作案。”

    “樊傻儿,住嘴。”朱林打断了樊傻儿。

    樊傻儿说的是真话。在生活中很多真话只能意会,却不能明确说出口。明确说出口,那就是政治不正确。

    樊傻儿是老刑警,心直口又快,却并不愚笨,知道说了错话,赶紧挥手道:“呸,呸,我收回。”

    消失多年的凶手又出现了

    周日,《江州日报》副社长朱建伟起床后就接到好消息:市委常委会在周一要讨论人事,报社社长在讨论之列。说得更直接一些,常委会之后,他将由副社长变为社长。

    刮胡须之时,他回想起七年前来到《江州晚报》再到《江州日报》的点点滴滴,很是感慨。

    七年前,朱建伟从县级报社调到晚报当普通记者,开始了一场新的人生之旅。在这七年时间里,他是报社最勤奋的人,所有心思都扑在工作上。付出总有回报,七年时间,他通过辛苦工作,从一个普通记者爬到江州报社副社长位置。

    早饭前,朱建伟到书房写了一幅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是朱建伟最喜欢的一幅字,每当工作上遇到挫折之时,总会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幅字,这幅字成为他重新鼓起勇气的精神寄托。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建伟很满意今天早上的书法作品,用镇纸将作品压好以后,来到厨房,对正在弄早餐的老婆刘红道:“今天这幅字写得不错,你去裱起来。我搬了办公室就挂在新的社长室,这将是《江州日报》所有员工都要记住的格言警句。”

    刘红道:“常委会还没有研究,你就这么肯定能当上社长?”

    朱建伟骄傲地道:“书记、部长都认可的事情,怎么会变?今天我去钓鱼,放松放松。当了社长,事情更多,唯一爱好多半要被剥夺。晚上我们要来一盘哪,热烈庆祝你的老公当上社长。”

    刘红打掉伸进衣服里的大手,嗔道:“我在做饭,别摸摸搞搞。”

    “夫妻间不摸摸搞搞,那关系就到了崩溃边缘。”

    与妻子说笑一阵,朱建伟喝稀饭,吃包子,而后背着渔具,下楼开车。

    对钓鱼高手朱建伟来说,江州最好的野钓地点不是江州河。江州河流经城区,污染比较严重,里面的鱼有一股煤油味道,郊区李家水库上游才是野钓的最好地方。朱建伟带了面包和牛奶,准备好好过一把野钓瘾。

    晚餐时间快要到了,朱建伟还是没有回家,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刘红最初还以为丈夫又去喝酒,没有在意。

    黄昏时分,一阵刺耳的电话声永远改变了刘红的生活。派出所打来电话:朱建伟溺水身亡。

    刑警老楼,朱林接到重案大队电话后,整个人如同打了兴奋剂,打通档案室座机电话:“通知专案组全体成员,前往李家水库。”

    以前在当刑警支队支队长时,案子忙不完,朱林总想忙里偷点闲,过一过普通市民生活。到了刑警老楼后,他可以正常下班,天天过普通市民生活,最初还觉得不错,时间久了,闲得发慌,慢慢感到生活失去目标和意义。新案骤起,他感觉真如久旱逢甘露,身上霉斑一扫而空。

    专案组平时透着几许散漫,两个小组各行其是,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掉链子,所有成员在十分钟之内到齐。

    两辆警车来到李家水库,专案组五个人下车,来到第三道线外。

    发生命案设立三道防线是当年朱林定下的铁规矩,第三道防线之外是无关人员;第三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的区域可供记者以及当地干部使用;第二道防线和第一道防线之间的区域可供警方指挥员、救援人员和后勤人员使用;第一道防线之内则只能是勘查人员、法医和骨干侦查员。

    朱林来到第二道防线和第一道防线的指挥岗位。新任支队长宫建民正在发火,道:“谁叫你们用粉笔画圈?粉笔是外来物质,能少用就少用!”

    很多侦查员在案发现场都习惯用粉笔和白灰来画圈,这是朱林最讨厌的做法之一。朱林当了多年支队长,影响了一大批骨干,宫建民便是其中之一。宫建民完全接受了不用粉笔和白灰画圈的方法,发现从责任区刑警中队抽调过来的民警李大嘴正在用粉笔画圈,便毫不留情地当场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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