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连环杀手暴露踪迹-《侯大利刑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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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未破命案成为命案积案,所有摆在明面上的线索都被侦查员细细梳理过,熟悉卷宗仅仅是把明面上的线索重查一遍,并不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105专案组多次组织讨论是否存在隐藏在卷宗里的关键线索,没有结果。

    葛朗台打心眼里认为凭专案组几个人绝对没有破案的可能性,所以想方设法趁空闲时间帮助打理家族生意。最妙的是国龙集团太子居然在专案组,简直是天降大福。葛朗台进入专案组以后便以极大的热情维持与侯大利的关系,成效极佳。凡是遇到局内民警表达对侯大利的不满,他必然会站出来反驳。他还经常设计饭局,借此巩固与侯大利的关系。

    朱林在出任支队长之时,素来不参加类似聚餐,如今无官一身轻,参加聚餐没有心理负担。葛朗台请客,总会欣然前往。

    元旦刚过,2009年1月5日,葛朗台又主动请客。

    晚餐安排在江州食府,除了专案组以外,还有葛朗台妻子的生意伙伴。葛朗台宴请生意伙伴时,经常将公安局内有分量的人一同请来吃饭,这样的做法可以给生意伙伴某种“朋友多、关系宽”的暗示。用这种“拉大旗,作虎皮”的方法,葛朗台的家庭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如今被弄到了专案组,葛朗台没有被困难吓倒,将老方法发挥到极致,拉起侯国龙儿子的大旗。

    果然如他所料,侯国龙儿子的招牌比起退居二线的朱林强太多。

    朱林没有料到葛朗台还请有不少外人,斜了他一眼,还是落座。专案组有纪律要求,有外人在场,自然不会谈论与案件有关的事情。可是剔除了案件,几个性格各异的专案组成员真没有多少话说。葛朗台和其妻子两边穿梭,说着夸张笑话,尽量渲染气氛。

    另一桌居然有培训学校校长王永强,侯大利当年在江州一中的同学。

    “王校,你居然是大利的同学,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葛朗台抚着王永强肩膀,很惊奇地问道。

    王永强道:“我们做点小生意,不敢随意攀国龙集团,干脆避嫌。”

    侯大利道:“我和国龙集团是两码事。”

    王永强道:“你自认为是两码事,可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回事。个人观点,大利最终还得回国龙集团。”

    王永强在场,葛朗台不用主动介绍,另一桌客人都知道葛朗台与侯大利是一个专案组的同事,关系走得很近。

    打过招呼以后,侯大利、王永强各自回到自己座位。酒过三巡,在葛朗台强烈邀请下,侯大利去另一桌敬酒。侯大利平时我行我素,并不意味着情商低,只不过是有足够资本我行我素。

    葛朗台是天天见面的组员,在是否敬酒这种不涉及原则的小事上,侯大利还是挺配合,傻乎乎地到另一桌敬酒。敬完酒,配合着葛朗台说了一些场面话,侯大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田甜道:“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敬酒。”

    侯大利道:“我为什么会拒绝敬酒?给同事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是一个凡夫俗子应该做的事情。”

    田甜又道:“老葛是同事,重案大队也是同事,你这一回得罪了刑警支队太多人。”

    侯大利道:“张勇之事是原则问题,退让不得。敬酒是俗事,退让一步无所谓。你不要把我当成怪物,我真是一个俗人。”

    田甜道:“那人是你同学?你平时似乎很少和高中同学来往。”

    “我们高中一个年级,其实没有太多接触。”侯大利扭头看了王永强一眼。

    王永强专注地听同桌其他人讲话,两只手放在桌面,反复扭动。

    侯大利看到王永强两只手的动作,只觉得其手指扭动的动作很熟悉,便在脑中朝王永强手指中间加上各类物体。当在手指间加上魔方之时,手指扭动显得格外自然:王永强两只手是在玩魔方,只不过手中没有魔方。

    见到这个动作,侯大利心中莫名出现一片阴影。

    杨帆是魔方迷,从幼儿园开始,书包里总是背着魔方,下课时间也常常玩魔方。侯大利在少年时代玩魔方就是受杨帆影响。他空间能力素来优秀,玩魔方水平远远超过杨帆,但是这不妨碍杨帆喜爱魔方。

    今天他看到王永强手指在“玩魔方”,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王永强也喜欢玩魔方!

    虽然魔方是经久不衰的益智玩具,玩的人挺多,可是王永强也玩魔方却让侯大利心有阴影。他和杨帆是恋人,知道所有给杨帆写过情书的“情敌”,这份名单中没有王永强。但是,没有写过情书,并不意味着没有暗恋过杨帆。

    侯大利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和当年的刑警支队都陷入思维惯性之中,没有调查高中阶段的暗恋者,更没有调查初中阶段的追求者和暗恋者。

    斯人早已逝去,不可能再得知暗恋者名单。侯大利觉得很是懊恼,当年没有及时冲破思维的墙,或许这个小小失误会让杨帆沉睡河底。

    突然间,他脑中有一道闪电:在杨勇要求下,杨帆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杨帆出事后,公安机关只是调去了高中时期的日记,没有调查初中时期的日记本。杨帆在初中时期的日记里,能否发现端倪?

    朱林正好坐在侯大利对面,见这个年轻侦查员表情在一刻间凝固起来,道:“你在想什么?”

    侯大利道:“我要请一天假,办点私事。”

    有了一个缺口,侯大利无法将思绪转到酒桌,匆匆告辞。

    杨帆出事以后,杨家便搬离了世安厂。为了彻底与伤心往事告别,杨家一直未与世安厂老同事们联系,世安厂没有谁知道杨家到底在何处。侯大利查找杨勇的具体位置倒不费周折,在上午拿到杨勇家的具体地址以后,开了越野车前往省会阳州。

    杨勇本是世安厂医院名医,从世安厂辞职以后,在阳州一家私人医院从事老本行。早上起床时,他眼皮不停地跳动,对妻子道:“我的左眼一直在跳,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秦玉正在给小女儿穿衣服,道:“那得小心一点,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杨勇刚刚走出诊室,见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见到此人,杨勇双腿如灌了铅,无法提起,脸颊如进入冰箱,绷得紧紧的。

    “你来了?”杨勇在女儿出事时曾经一夜头发花白,憔悴得不成人形。几年时间,杨勇精神状态才有所恢复,花白头发染成黑发,干净白大褂很合身,和正常医生一个模样。女儿意外离世以后,侯大利的表现让杨勇刮目相看。可是刮目相看又能如何,女儿与家人阴阳相隔,也与侯大利阴阳相隔。

    侯大利心中翻腾着海浪,面容却很平静,道:“我来了。”

    杨勇没有多问,回屋换了衣服,带着侯大利到外面吃饭。他此时有私心,在摸清楚其目的之前,不愿意带其进入新家庭。他有些迷信,觉得不能让小女儿沾上一点来自江州的晦气。

    “秦阿姨好吗?”

    “还是老样子。”杨勇到了此时,仍然没有告诉侯大利自己有了小女儿。

    两人在医院附近的小餐馆吃午饭。杨勇虽然不愿意沾上来自江州的晦气,但不由自主地来到平时经常去的江州风味餐馆,点了豆花饭、烧白和青椒炒肉,迟疑一下,又给远道而来的年轻人要了一瓶啤酒。

    “你在做什么?在爸爸的公司?”

    侯大利没有打开啤酒,道:“我在江州刑警支队工作。”

    见到从小就熟悉的侯大利时,杨勇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陌生感不是由于相貌发生了变化,而是气质发生了变化。以前的侯大利活泼开朗、大大咧咧,是一个帅气但是没有长大的大男孩;如今的侯大利依然年轻,年轻中又略有沧桑感,还有一种很锋锐的气质。

    他自然明白侯大利当刑警的原因,心底有了浓浓暖意。

    “今天有什么事?”

    “我想看一看杨帆日记,包括初中日记。我在江州105专案组,这个专案组主要负责未破命案。”

    杨勇眼神复杂地望着侯大利,然后拿着手机到了屋外,给妻子打了电话。他走进餐馆,道:“阿姨让你回家吃饭。杨帆有个妹妹,四岁,叫杨黄桷。”

    黄桷树根系发达,生命力极强。杨勇为小女儿取这个名字,其中寓意不言而明。

    杨勇所住小区就在市公安局办公楼附近,直线距离不过三百米。小区里住着不少警察,在中午时间,侯大利至少看见了三个穿警服的。一般情况下,警察在下班回家时都不穿警服,此小区距离办公楼很近,所以不少警察在中午回家之时就懒得换衣服。

    进入家中,侯大利闻到熟悉的黄焖鱼香味。杨家这道黄焖鱼在六号大院很有名,当年做鱼时,香味飘出窗,引得无数小孩子流口水。侯大利闻到这个味道,仿佛时空出现一个空洞,又让其回到了往日的六号大院时光。

    秦玉听到开门声,走到门口,还未开口,双眼泪水直涌。她上前抱住侯大利,泣不成声。杨勇默默地接过锅铲,到厨房做鱼。等到他将黄焖鱼端出来时,侯大利已经到书房看女儿杨帆留下来的宝贵日记。

    秦玉神情忧郁地在坐在客厅,专心削苹果,见丈夫过来,低声道:“大利是好孩子,没有变成纨绔子弟,还挂念着小帆,以前是我们错看了大利。”

    杨勇坐在妻子身边,道:“我希望他是对的。如果小帆真是被人害的,我发誓要将凶手挫骨扬灰。”

    侯大利专心看杨帆的初中日记本,逐字细读,试图查找遗漏的线索。在读日记之时,杨帆往日的音容笑貌如陨石撞地球一般在脑中炸开,将脑浆搅得天翻地裂。读到一半时,杨帆日记中出现一段话:“前面的眼光很那个……”往后翻了几页,杨帆又写了几句话:“魔方居然丢了。这个魔方很旧了,还掉了两块,谁会这么无聊。”

    若是没有在餐厅发现王永强空手玩魔方的手法非常娴熟,侯大利读到这几行隐晦的少女日记时,十有八九会忽略。如今注意到王永强,他突然意识到当年的日记提供了某种可能性。

    在杨帆遇难之后,侯大利一直在黑暗中摸索,虽然还是没有证据能支持杨帆是遇害不是意外落水,但是黑暗的远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给了他信心。

    他很感谢葛朗台,若非他不务正业,自己或许很难关注默默无闻的王永强,或许不会想起查看杨帆的初中日记。

    从杨帆遇难到如今八个年头,八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侯大利反复思考杨帆案件的进展,如今找到方向确实只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甚至第一步都算不上。侯大利还是感觉振奋,以前的案侦工作完全陷入无边黑暗之中,连杨家父母都接受了警方观点,这一次王永强出现犹如在黑暗中开了一道口子,总算有了方向,就算是错误方向,也是方向,强于无路可走、无迹可寻。

    这是属于他一人的案件,必须在不违法的情况下用合法且有力的措施将案侦工作推进。

    吃过黄焖鱼,秦玉单独送侯大利下楼。她站在车外,隔着车窗望着侯大利,抹着眼泪,道:“大利,小帆的事情给你杨叔打击很沉重,过了这许久,他晚上总会做噩梦,不时会喊叫小帆的名字。但是,生活还得继续,我们还得养育小帆的妹妹。如果有确凿证据,你才给杨叔讲。拿不定的证据,暂时别讲,否则杨叔会更加痛苦。”

    杨勇提着送给侯国龙夫妻的土特产来到车前,又让妻子给侯大利装水果在路上吃,等到妻子离开,道:“大利,谢谢你为小帆所做的一切。只要你有任何消息,不管什么消息,都要马上告诉我。若小帆真是被害,不为她报仇,我死不瞑目。”

    越野车缓缓离开小楼,侯大利从倒车镜里看到杨勇和秦玉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越野车拐弯,两人身影突然间消失不见,就如当年举家搬离江州一般。

    刑警老楼,老姜、朱林坐在小会议室,烟灰缸里堆满烟头。

    “105专案组干得不错。老朱带队伍水平不差。”老姜又将一根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退休以后,他就被老妻严管,失去了抽烟的自由。如今回到专案组,可以随意抽烟,日子又爽快起来。

    朱林额头上全是皱纹,道:“黄卫调离,现在专案组与重案大队关系弄得僵了,以后相处起来更难。大家伙还给我这张老脸几分薄面,侯大利成为替罪羊。”

    老姜挥了挥手,道:“这事不必过于在意。重案大队总体都是一群好汉,虽然有本位意识,最终还是明事理的。我当时还有些担心宫建民作为支队长会给技术室某些暗示,宫建民没有,做得很好,说明此人大是大非上还不糊涂。黄卫也不错,虽然犯了错,以后也能用。”

    两人正聊着,有脚步声传来。朱林道:“侯大利的脚步声。”

    老姜道:“这个年轻人有好刑警的特质,可惜是富二代,估计会半途而废。”

    朱林道:“他之所以当刑警,是放不下杨帆的事。”

    老姜再次感叹道:“执拗正是一个好刑警应该有的品质,可惜了这样一株好苗子,偏偏是富二代。”

    正在谈论,脚步声又响起,侯大利拿着《法制报》《山南晚报》等报纸进屋。刑警支队所在的居委会和街道每年都会摊派一些订报纸的业务,仅仅是支队办公室就有日报、晨报、法制报等多种报纸,朱支队不喜上网,每天靠报纸读新闻。朱林来到老刑警大楼,老刑警办公室就将几份报纸转到了这边。

    朱林随口道:“这些天又有什么怪事?”

    “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正能量很难发新闻,负能量最能吸引眼球。第四版有一个交通肇事逃逸新闻,肇事逃逸之后,受害者躺在斑马线上,很多人和车走过,都没有人停下,若不是有警车经过,肯定会发生惨剧。”侯大利想起以前见义勇为后无人问津之事,很有感慨。

    朱林拿到报纸翻了头条,又直接翻到第四版,看完新闻,叹息一声,没有发表评论。

    老朴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是省厅留下来协助和指导江州市公安局侦办案件的,与一般省级机关下来的干部不同,不喜看文件,也不喜坐机关,在刑警支队要了一间办公室,与一线刑警混在一起。他坚决不住公安宾馆,在刑警老楼要了一个房间作为临时宿舍。

    老朴和老姜非常熟悉,互相开玩笑,很快将谈话重点转向了案件。

    “侯大利,别走,谈谈案子。”老朴主动点将,叫住侯大利。

    他又问道:“听说侯大利有个绰号叫‘变态’?这个绰号很好,不变态者不能破大案。这两天又有什么新成果?”

    侯大利抓了抓头,道:“重案大队曾经对蒋昌盛和王涛的社会关系进行过反复排查,两者的社会关系完全不重合,而且从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朱建伟的社会关系与前两者也没有任何重合。用简单的话来说,蒋昌盛是农民、王涛是银行职员、朱建伟是报社领导,三人八竿子都打不着。我在想凶手的动机是什么,是什么动机让凶手将三人联系在一起的?”

    朱林道:“若是遇到神经病杀人,动机很难用正常思维寻找。”

    老朴道:“我们假定此案是系列杀人案。系列杀人案必然有动机,国外有部片子叫《七宗罪》,虽然涉及宗教,但是思路可以借鉴。这三个案子应该隐藏着某种内在联系,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割生殖器在国外有宗教因素,据我所知,山南省没有类似割生殖器的宗教问题。”

    四人是在办公室进行没有正式记录的闲聊,这种闲聊由于没有正式记录,闲聊者不必有太多顾忌,反而对整理思路、确定侦查方向很有帮助。

    “专案组将注意力集中到蒋昌盛案、王涛案和新发生的朱建伟案,总算有些进展。丁丽案完全没有推进,专案组不好向市委交代呀。下一步得让葛朗台和樊傻儿加大力度,深入调查。”

    丁丽案时间更久远,当时技术条件和意识都差,收集的证据粗糙,要想依据现有材料破案,难度极大。朱林接手105专案组以后,实质上将重点放在后面四个案子。

    老姜道:“日常工作,我们没兴趣,老朱自己安排。言归正传,继续讨论朱建伟案。我再提一个问题,大利来回答。若是连环杀人案,为什么他突然收手后又重新出手?”

    这是侯大利曾经向老朴提出过的问题,老朴提出了“重新作案时,作案手法又回到最初状态”的观点。侯大利一直在思考这个观点,并进一步发挥,道:“既然他再次出手,那么极有可能会有新案发生。”

    老朴道:“重案大队在这一点上与专案组有相同判断,凶手极有可能还要作案。”

    此刻,宫建民正在召集重案大队开会。大队长黄卫被调离,严重打击了重案大队的士气,宫建民觉得有必要重开一次战前动员会,将低落的士气调动起来。

    “我知道大家心里很憋屈,案子没有破,大队长被调走。出现这个结果首先责任在我,面对各方压力,我太急于破案,证明自己担任刑警支队长不是吃干饭的,对黄大队长施加了压力,在这一点,我是有私心的。”

    如何鼓动士气,宫建民想了很久,基层刑警没有太多升官机会,刑警支队也没有擅自发奖金的权力,调动刑警积极性最终还得从职业荣誉感着手。要调动荣誉感,自己作为刑警支队长就必须承担责任。

    在场刑警听到宫建民主动担责,表情凝重。

    宫建民又道:“除了私心以外,更多是公心,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还逝者一个公道,是给事主最好的安慰。破不了案,刑警就一钱不值。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对侯大利有怨气,我最初也是如此。后来仔细思考,我们的怨气没有理由,关局狠批刑警支队没错。你们想想,侯大利到张勇家提取证据,至少有两组刑警去过张勇家,你们没有发现沾有精液的餐巾纸,没有想到检查上网时间,这就是重大失误。若是没有专案组及时找到张勇不在场证据,我们就要办冤案。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得感谢专案组,感谢侯大利。侯大利确实是人才,而且还是我们刑警支队的人才。”

    李大嘴是侯大利的师父,重案大队同事批评、嘲讽甚至责骂侯大利时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今天从宫建民嘴巴终于听到对侯大利的正面评价,暗自佩服支队长的胸襟和气度。

    “责怪105专案组是最没有志气的做法,给重案大队正名的唯一方式是破案。若是105专案组区区几个人在重案大队之前破了案,那我真想买块豆腐撞死。”

    “大家打起精神,把所有线索重新摸一遍,确保不出现类似张勇家的情况。”

    “重案大队在破案的时候不能小家子气,资源共享,讨论案情时通知105专案组参加,我们应该有这样的心胸和气度。”

    这次会议确实达到了宫建民想达到的效果,重案大队原本沉闷的气氛被打破,队员们重振精神,扎进案子之中。

    105专案组仍然按照原有节奏推进工作。

    “昨天你们才来,怎么今天又来?”朱建伟妻子刘红开门后,有气无力地对两个年轻警察抱怨道。

    侯大利道:“重案大队昨天来过?”

    刘红非常憔悴,有气无力地道:“来过,把老朱所有工作笔记、日记本全部拿走了。”

    回到车上,侯大利下意识地拍了一下喇叭,道:“我犯了傻,早应该来寻找朱建伟的工作笔记,这是一个不应该犯的重大失误。”

    田甜嗤笑了一声,道:“你就是一个菜鸟刑警,又不是福尔摩斯,没有必要自责。”

    侯大利道:“我到重案大队去借阅工作笔记和日记本。”

    田甜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侯大利,道:“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黄卫被调走,重案大队如今见到你都是斜着眼睛。”

    侯大利道:“给我白眼又何妨,总得要试一试才行。你和我一起去吧,面对美女,大男人的态度总要温柔一些。”

    田甜有自知之明,道:“有一段时间,我没给支队大老爷们儿好脸色,恐怕陪你上去没用。算了,我们是搭档,一起去领白眼吧。”

    两人来到重案大队。重案大队第一间办公室有三个人,原本正在热烈讨论,侯大利进来如爆炸了一个定时炸弹,定住了三人嘴巴。

    侯大利说明来意,询问朱建伟的笔记本在哪个办案刑警手里。当侯大利开口说话时,定时炸弹突然失效,三人仿佛当侯大利和田甜是空气,开始各自忙碌,一人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一边打,一边走出门。一人撕了餐巾纸上厕所。另一人在键盘上敲得啪啪直响。

    侯大利和田甜被晾在一旁。

    田甜冷了脸,正要发火。侯大利拉了拉田甜的胳膊,径直来到敲电脑的民警邵勇面前,道:“邵警官,请问昨天是哪位到朱建伟家里提取了笔记本?”

    邵勇双手放在键盘上,道:“这个呀,抱歉,我还真不知道。”

    田甜原本想看一看这个富二代的耐心,结果自己的火气先上来了,拉着侯大利径直走到重案大队副大队长陈阳办公室。

    陈阳目前负责重案大队工作,听完侯大利汇报以后,道:“严峰昨天将朱建伟的相关材料提了过来,正在抓紧时间研读。要彻底读完,我估计还得有几天。这样吧,你们随时和严峰联系,等到严峰研读结束,提交报告以后,105专案组可以调阅相关材料。”

    严峰办公室紧闭,敲门也无人应答。

    在重案大队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田甜坐在车上发了火,道:“侯大利,你这个富二代当得太软,一点脾气都没有,我怀疑你是假富二代。你这种脾气,怎么当得了刑警?”

    侯大利道:“发了火又怎么样?专案组是临时机构,我们最终还得回到刑警支队。再说,他们只是给我们碰软钉子,让我们难受而已,摆在桌面上,别人一点错都没有。是否怕事,不能用发火衡量。”

    田甜做深呼吸,努力调整情绪,道:“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

    侯大利在这瞬间想到了落入水中的杨帆,声音低沉下来,道:“经历过生死,人自然就成熟了。我其实不想成熟,更想放纵自己。”

    田甜再次嗤笑,道:“别装了。要论见生死,谁比得过法医。”

    警车往前开了几百米,侯大利突然将车停在路边,道:“我又犯了错,思维老是出现误区,重案大队在研读朱建伟的工作笔记和日记。我们是105专案组,为什么不研究王涛和蒋昌盛的工作笔记?如果有日记,那更好。”

    来到蒋家,蒋昌盛的爱人在家里翻了半天,找到一个黑色笔记本,记载生产队的一些琐事和现金流水账。

    来到王家时已经到黄昏。

    王涛爱人已经改嫁,又生了一个儿子。王涛爱人改嫁以后,重新装修原银行家属房,新房已经没有了王涛的任何痕迹。她不太愿意在后夫面前谈前夫王涛的事,回答说王涛根本不记日记,工作笔记本都在办公室,从来没有拿回家。

    侯大利满怀希望而来,抱憾而去。

    刚下楼,正要上警车,一个瘦小女孩子借着树荫跑了过来,来到警车前,道:“奶奶家里有我爸的东西。”

    来者正是王涛女儿。王涛遇害时,其女儿还在读小学,此时已经读高中,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妻子可以忘记丈夫,但是女儿永远不会忘记爸爸。她躲在房间里听妈妈跟警察说话,当警察离开时,便跑了出来。

    侯大利道:“你奶奶家里有什么东西?”

    少女眼角有些泪水,道:“那个人要来我们家时,我妈准备重新装修房子,要扔掉爸爸的东西,为了此事还和奶奶吵了一架。奶奶将爸爸的东西全部装在箱子里,拉走了。具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少女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奶奶的地址和一个座机电话。她说话时一直不停朝楼上望去,眼中有几分恨意,道:“我妈把我爸忘记了,我没有忘。爸爸很好,常给我买新衣服,周末都带我去玩。警察叔叔,你们一定要破案,给我爸报仇。”

    侯大利接过字条,郑重地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放弃的。”

    少女听了就开始抹眼泪。她给侯大利和田甜鞠躬以后,沿着墙角飞快地回到楼里。

    侯大利和田甜没有耽误时间,便要直奔王涛母亲的家。

    这时,侯大利突然急刹车。田甜身体前倾,又被保险带拉了回来,惊讶地道:“什么事?”

    侯大利盯着窗外,道:“你稍等,我耽误几分钟。”

    侯大利下车,站在“江州魔方俱乐部”的牌子前抽了半支烟,然后上楼。

    俱乐部实则是一个茶馆,有十来人坐在长条桌上,每个人都拿着一个魔方,聚精会神地玩。

    王永强抬头看见侯大利道:“侯大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会玩魔方吗?”

    侯大利僵硬的神情很快变成微笑,道:“以前玩过,后来不怎么玩了。我是第一次见到还有魔方俱乐部,有点好奇,上来看看。”

    王永强把一个八角圆柱魔方递给侯大利,道:“我初中数学陈老师退休后组建的这个俱乐部。我玩魔方就是受陈老师影响,这些会员大部分都是陈老师的学生。”

    聊了几句,王永强领着侯大利参观荣誉墙,荣誉墙上有陈老师的相片,以及魔方俱乐部到各地参加比赛的相片。

    离开俱乐部,侯大利脸上不太好。他原本将王永强列入重要嫌疑人,可是从今天偶遇的情况来看,王永强喜欢玩魔方是很正常的事。他此时回忆起杨帆初中日记中曾经提起过喜欢玩魔方的数学老师陈老师,不过她在日记中对数学老师玩魔方水平有点贬低。

    “有事?”田甜见侯大利脸色不佳,问道。

    侯大利用力揉了揉脸,吐了一口气,道:“没事,走吧。”

    十来分钟后,小车来到一个老旧小区。王涛母亲独居,七十来岁,身体状态不佳,看上去和八十岁的人差不多。

    她接待两个年轻警察时,先骂凶手,再骂媳妇,然后数落儿子不该死得这么早,死得太早,媳妇带着娃儿改嫁,啥子都没有得到。她抱了两个大箱子出来,里面是儿子留下来的衣服和书籍。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用处,她却舍不得扔,全部保留起来,想念儿子时就打开箱子看一看,闻一闻衣服的味道。

    侯大利和田甜逐一检查每件物品,重点放在书和笔记本。王涛留下的笔记本全是工作笔记,主要是开会时所记,非常简单,皆是周一有什么安排、周二有什么任务等,且习惯用数字表达。

    不知不觉检查到吃晚餐时间,王涛母亲给两个年轻警察端来了水煮的荷包蛋,汤水放了很多糖,甜得腻人。

    王涛母亲满脸希望地道:“警察同志,找到东西了吗?我儿是银行学校毕业的,成绩很好的,在单位是业务骨干,马上要提分理所主任了。”

    王涛遇害多年,早就被大家所遗忘,唯有母亲记得儿子最骄傲的事迹,还记得儿子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这些事迹和点点滴滴成为母亲的精神支柱。

    田甜父亲在监狱服刑,此事深刻地改变了她对人生的态度,也让其能够更深入地理解父母之爱。离开王涛母亲的家,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神情郁郁道:“王涛死了,他的妈妈生不如死,他的女儿变成另一个男人的继女,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这不公平。”

    田甜一直都以冷静著称,不管遇到再糟糕的尸体都不会失态,今天到王涛妈妈家里走了一遭,被一碗甜到腻人的荷包蛋和少女单薄的身体戳中了内心深处的柔软处。

    侯大利道:“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要学会理解。”田甜赌气似地道:“我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也得理解,最终会习惯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侯大利并非讲大道理,而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每次看到杨帆跳舞的相片,想到如此漂亮聪慧的女孩子却在最美好的年纪惨死在河里,这是人世间最大的不公,而他却从高一就要开始忍受这样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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