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劈开混沌。 如当初开创天地。 一股凉意从胸口处传来,夺回他的注意力。那蝴蝶注入他体内的力量,终于停止折腾。 裴景内视丹田,却只见自己的丹田内空空荡荡,所有的灵气都没有了,元婴也只剩一个透明近似无的壳子。但他的修为却还是在的。惊疑过后,裴景尝试着引气入体,混沌时间里翻滚的力量,沿着脉络,流入丹田内。是白色,纯白色,填充他的元婴……混沌之力。 裴景盯着自己的手,恍惚间明白了什么。“这是要我以混沌之力,重新修炼一遍吗?” 他捂脸,指缝间依稀有水光,轻声喃喃:“我要快点……楚君誉还在等我呢,他还在等我。” 现在他还是不知道,无恨到底是什么。 可那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先出去。 得混沌之力,自成太初剑法。 端坐莲台,他一低头,看到的就是从脖子上那块穿发的石头,眼光凝结,一捧雪浇下,内心的焦躁奇异平息下来。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漫漫回忆潮水般卷来,先想起的,却是修雅院在墙角浓淡不一的修竹,如同楚君誉从来不冷不淡的神情。浅色的眼眸合着清淡山岚,给人的感觉总是孤僻难以亲近的。 他们互相伪装成少年,相处却仿佛真的是少年。 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由自主,把视线全部放在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年身上了? 四季一同走过的路,春摘山茶夏取桑。 无数次,都是他抱头喋喋不休,而他在旁边静默聆听。 不是风雪断桥、枫叶如织那样惊心动魄的邂逅,仅仅是日常拐着歪,逗他露出点不一样的表情,都让他乐在其中好久。 山路上,万物明朗。 褐衣草绳的少年似乎口水不嫌多:“你就不能多说一句话。为了维持我们之间过命的兄弟情,我真是操碎了心。迎辉峰那么多人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我还是没有抛弃你,只和你好,天天跟你自言自语。我真是卑微到感天动地。”他拿着随手摘的树枝,指向楚君誉:“而你还不主动点——任何事,犹豫就会败北的,知不知道。” 少年模样的楚君誉,塞了他一嘴的叶子。 “这样主动?” 裴景:“???” “呸。”他虽然有时候是喜欢叼根草装逼,可不代表他喜欢吃这玩意啊:“你这样以后会挨揍的。” 楚君誉眼若浅色琉璃:“你都能活到现在,为什么我会挨揍。” 这话他就不爱听,这两者有关系吗?他活到现在是因为想揍他的人都打不过他好吧。 裴景:“我怎么了。也是我们这一届没有女弟子,要是有,你都不知道我能受欢迎到什么程度。就算没有女弟子,你问问,迎辉峰谁人不背地里喊我一声张哥。” 张哥是编的,那群小气鬼背地里估计喊张孙。不过吹牛皮就完事了。 楚君誉:“所以你受欢迎到先去种了三天田。” 裴景:“……”呵呵。 住在一起第一个惊雷闪电的夜晚。辗转难眠后,裴景干脆坐起身,和楚君誉聊天。只是楚君誉对他的厌烦毫不掩饰,宁愿闭眼听雨声也不想理他。那时他大概是个受虐狂,偏偏天下人都以听他一言为荣,贴冷屁股后,就跟楚君誉这爱理不理的性子犟上了。 于是深更半夜,从冷硬地地板上滚到了床上,到楚君誉身侧。 察觉到那种冻死人的冷意,裴景假装毫不知觉问:“楚哥,你怕打雷吗。” 楚君誉睫毛颤了下,明显在忍耐。 裴景大大咧咧说:“我本来是不怕的,但是后面村里老人告诉我一个传说后,我就有点怕了。传说我们村曾经有个长的特别帅的姓裴的年轻人,因为太帅了,在下雨天站在窗边观雨,结果被天上的王母看中,见色起意,一道雷劈下来,把人给劈上天了。一下子就没了。” 楚君誉的睫毛猛颤,睁开眼。 裴景猜他是想打人,不过他这半真半假说着,也注入了点真实情感,支起神身子在他耳边小声说:“当初我听完这个故事。好长时间晚上打雷,就不敢一个人睡,我娘说我是村里最帅的。要是我一下子也没了,该多可怜。” 楚君誉深呼口气,冷声说:“闭嘴。” 裴景心中乐个不停,委委屈屈:“我怕啊!” 楚君誉:“蠢货才会被雷劈死。” 裴景心说,屁嘞,老子穿书就是被自己帅的。 楚君誉又闭上眼,语气清冷:“你就算天打雷劈,也是活该。” 裴景:“……”气笑了。 怎么办,这小孩越逗越好玩,虽然很多时候想扯着他的嘴打一顿。 月光过窗户,褐衣的少年转了个身,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旁边人干净清冷的气息却萦绕不散。 他抱头,望着天壁,笑了下心想,来日方长。 真的来日方长。 然后逗着逗着,最后都不知道是谁逗谁了。 沉寂时间凝固的世界,传来少年一声低哑的笑。短促而苍凉。 裴景不敢想象,楚君誉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会是什么样子。 时光里孤僻清冷有一点毒舌的浅眸少年,碧落黄泉不再有。 强大神秘无数次护他安全的银发青年,春夏秋冬不再有。 第一眼的意中人。 唯一的情窦初开。唯一的心魔横生。 “楚君誉……”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和空无一人的世界里,说:“等我。” 天郾城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不知是哪一天,往生之海忽然逆流,泼天大水起万丈俯冲而下。淹没了所有建筑,淹死了所有畜牲。剩下的只有混浊的水,和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的修士。海底出现了一群人,他们喜爱挖食修士丹田,压抑万年的恶鬼出笼,展开疯狂的屠杀。 一块浮木靠在被淹的只剩一角的城墙边。 仅仅一墙之隔,是利爪撕开肚皮取食内脏的咀嚼声。 绝望的哭泣,痛苦的呜咽,像这座城上空沉沉压下的乌云,压抑森冷。 紧绷成一张纸,等死神的利爪。 乔慕财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屏住呼吸,呆了多久。那群怪物刚出来,还未适应周围的幻境,似乎还是双目失明的,只能凭气息寻找修士。 隔墙的倒霉蛋,就是不小心被水蛇咬了,血渗出来吸引了怪物。 乔慕财坐在浮板上,抱着自己的腿,身后是一片血腥。 可他大脑空荡荡,什么也不愿去想。神色苍白,眼下是很重的青灰色。乱七八糟开始理思路,他入天郾城是为了什么?哦,是为了找哥哥。不过最后找到的,是湖底一具早就腐朽的白骨,剩挂在脖子上的锥形红玛瑙告诉他,那是哥哥。他是一个人进来的吗?好像不是…… 他把头埋进怀中,不敢大口喘气,甚至不敢哭。 因为眼泪也也是气息的。 ……好像不是,其实还有一个小伙伴的。很厉害,很有钱,拔剑的时候还特别帅。不过,现在应该也和他一样,缩在某个角落等死吧。 不,张一鸣不会这样死的。他就算死,也不会那么狼狈。 乔慕财这辈子娇生惯养,本以为追魂宫之行,已经是人生最大的难关。没想到,一转眼,命运的真相森然剥落,直接露出终结。 他太疲惫了,把背往冷硬的石墙上一靠。 突然,一道深紫色的光,在海底发出,荡漾在水面上,刺得人眼泪都出。 乔慕财愣住,墙后怪物咀嚼的声音,似乎也停了,随即发出呜呜呜的语言,惶恐而敬畏。 万物静止,这被死海淹没的城池,没有一丝生息。天地风云卷动,轰啦,是惊雷自天地声,裂开苍穹。 阵雨劈天盖地下了起来,像冰冷石子打在身上。 乔慕财死死瞪大眼。 看着紫光中央,让惊雷阵雨为背景,深海里走出的男人。他裹在一层黑雾里。深雾浓厚如撕不开的夜,下面的衣衫似乎是紫色的,但也不重要了。这男子的皮相裹在雾中让人看不清,骨相却分明。莹白色,淌过冷光。隔得很远看去,就是雾中的一具骷髅。他的出场伴随着疯狂的大笑,桀桀响在人的耳边,比着雷声更响,震耳欲聋。 海前所未有的平静,怪物们也像他们一样不敢呼吸。 天魔之主,蓦地仰天大笑。 “我醒了,我醒了,哈哈哈,都得死!都——得——死!” 哗啦又是一阵卷动天地的浩荡,从深海底下,一条褐斑巨蛇破水而出。 张大嘴,蛇信子狰狞,宛如天幕上的一道闪电。季无忧眼底一片血红,魔骨重塑后,他终于彻底觉醒。脚踩在巨蛇之上,俯眼看底下绝望惨叫的众生,心中的暴戾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这才是他。 这才是他。 要什么假仁假义的正道。 季无忧眯起眼,立在天地中央,遥遥看着天尽头,一道金色的光柱,狞笑一声,语气如锈剑上凝固的血:“我先依她的指令,毁了天梯,然后,再收拾你们。” 黑蛇长啸,破云而去,一瞬间紫光炸收。 乔慕财下意识抬起袖子,遮挡了一下视线。 然后他听到耳边一声,很轻很轻的“嘶”,一个和他一起躲在这里的老人没忍住轻嘶了一声。但这一声,两个人的血液都都冻结了。墙的另一边,怪物继续咀嚼,已经吃完了,到了舔食的一步。吃着吃着,听到声音,忽然就愣住了。 未开智的天魔模样和人差不多,可苍白诡异,多盯一秒就会头皮发麻。他把手搭在墙上,头就探了过来,天魔的吐息就打在身后。 乔慕财愣愣看着那个老人。 那个老人明显也被吓傻了。 乔慕财心生不忍,这雨下的很大,那声“嘶”不足以它找到他们。 于是他伸手,想跟老人做一个噤声的动作,让他安心。 可是手刚扬起的瞬间,就见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枯槁般的手直接捂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猛地一拽,把他拽到自己那边。 直接送上了天魔眼前。 乔慕财脸色煞白瞪大眼。和他接触的,是一张皮服青灰湿冷笑容诡异的脸,牙齿上还沾着肉沫,头发上有食物挣扎被活生生掰下的指甲。 死神离得那么近,这一刻乔慕财心脏急剧缩进,大脑一片死寂,眼神都僵冷。手在抖,可他现在连恨都生不出,只有恐惧。这初代天魔恶心地凑上前来,闻着新的食物,龇牙笑起来。手指往下,探到乔慕财的肚皮上,利爪一点一点长出。 他会直接撕烂我,吃了我。 乔慕财小时候就有一个怪毛病,遇到什么害怕的事,第一反应捂耳朵。仿佛捂耳朵就不痛了不怕了,安全了。现在生死一线,也是,再也不想忍耐,压抑三日的绝望终于崩泻。 “啊啊啊啊啊——!”他捂着耳朵,叫出声来!眼泪夺眶而出,是害怕,却又不只是因为害怕。 什么冰凉的东西隔着衣服抵上腹部。但却不是他想象的怪物的爪子,而,像是剑尖。 一种不属于这污浊人世的淡淡青草香传来。 咔。 天魔发出痛苦地呜咽,开始暴怒——但怒吼,戛然而止在喉间。 乔慕财愣愣抬头。 是白如雪的衣袍,翻飞在凄惶黑夜里。在他旁边的老人也死了,不知道怎么死的。血液把水染红。来人一脚踩过老人的头,站到了墙头。束发的草绳脱落,一头黑发猎猎扯在风雨里。身形挺拔如珠玉皎月,雨水映出着他的脸,寒芒却比手中剑刃更加冷冽。 乔慕财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难以置信,惶恐是梦。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