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此致,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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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淮宁的场景,那天她刚刚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外婆病危,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婆已经奄奄一息了,所有的力气只够说一句遗言。
那句遗言,她铭记在心。
“和和,外婆不求别的,找个男人嫁了,千万别学你妈。”
而后外婆就断了气,医生护士忙做一团。而她却神思飘忽地在走廊里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不小心撞上一个人,她差点摔倒,那人伸出胳膊轻轻一搀,并轻声嘱咐:“小心点儿。”
这声音让她微微回神,抬起头来,对上军装上的第一枚纽扣,再往上就是她现在无比熟悉的那张脸——顾淮宁。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因为那天是外婆的忌日,所以她总是不愿意回忆起,于是他也就缄口不谈。不过,她还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你答应了老人家的遗愿,她也算走得安详了。”
她的眼神顿时有些疑惑,只见他轻轻一笑,说:“我的战友住在你外婆隔壁的病房,我正好路过听到。”
后来她处理丧事,他看望战友。再后来,就是他们结婚。
李琬把她的命脉把得太准了,顾淮宁就是她的最后一棵稻草,她不可能冒任何失去他的风险。所以,她非答应不可。
晚上七点,顾淮宁从医院回到家里。客厅里是一片黑寂,顾淮宁打开灯才发现梁和正窝在沙发里,蜷成一团沉沉地睡着,身上只搭了一个薄毛毯。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饶是在这暖气充足的屋里她的手也冻得冰凉。
顾淮宁微皱眉,准备把她抱回房间里去,却不想刚一弯腰就弄醒了她。
梁和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有些发呆,直到顾淮宁伸好笑地伸手拍拍她的脸颊,她才回过神来,尴尬地从他身上下来了。
“回来了。”
“嗯。”顾淮宁放下手中提的袋子,“怎么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梁和吐吐舌头,扒了扒他买回来的东西,不禁咋舌:“怎么买这么多?”
“吃的。”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你转天就走了,我又不在家里开火。”她无心地说着,却不想某人听见她这句话顿了一顿。
望着窗外飘起的小雪花,梁和顿时兴致一起,转身拍了拍顾淮宁的肩膀:“这么冷的天,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顾淮宁垂眼看着她,许久淡淡一笑:“行。”
梁和一合掌:“那再加点儿小酒,正好结婚的时候有人送了几瓶酒还没喝。”
见她兴高采烈的,团长同志都不忍提醒她她的酒量是几两了。
梁和同志自告奋勇地去下厨,没过一会儿就把食材和底料都准备好了,锅一打开,火苗蹭蹭地舔着锅底,一股热气冒了上来。
梁和将调好的酱料递给顾淮宁,有些兴奋地搓搓掌心:“等会儿就可以开涮了!”
顾淮宁没说话,只是一直凝神盯着她。梁和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不喜欢?”
顾淮宁低笑,拿起盘子把她爱吃的放了进去:“在部队里我们过年的时候吃火锅,不为别的,只为热闹。”
梁和竖着筷子看着他:“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能不热闹。饭都是抢着吃才香,一个人吃,纵使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几口。”
话中无意透露出的落寞之意让顾淮宁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开火?”
梁和一怔,眨眨眼笑:“我那是厨艺不精,我要是做好了才不出去浪费钱呢。”
顾淮宁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可也不想破坏气氛,只说:“早说让你跟张嫂学学做饭。”
梁和嘟囔:“张嫂那水平是我能企及的吗?要说学,赶明儿我跟你们部队炊事班班长学学吧,怎么样?”
顾淮宁哼一声:“可别,我还担心我的炊事班长被你拉下水以后也不会做饭了。饭都吃不好这战斗力还怎么保障?”
“小瞧我!”梁和瘪瘪嘴,正好放进去的食材都熟了,梁和夹出来,蘸酱吃后表情激动的犹如这是人间最美味的东西。
顾淮宁看着她,不自觉地就笑了。他为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梁和看见了也把杯子伸了过来。
“我也要。”
“不给,自己反思一下你的酒量去。”
梁和被戳到了痛处,拧眉:“小气鬼,就一杯!”
顾淮宁浅笑着给她倒了一杯。梁和喝尽之后又缠着他要了几杯,每次他都说这是最后一杯了,可每次她一赖皮他就没辙了。反正是在家里,反正他看着她,总比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喝醉强。此刻他放纵自己看着她,宠着她。
梁和喝得有点多了,双颊有点儿红。她蜷起腿缩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看着顾淮宁:“你知道以前我们家厨艺谁最好吗?”
“谁?”晕黄的灯光下他静静地看着她。
“我爸。”梁和说着,咯咯一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总是我爸下厨。我爸说,好男人的必备条件之一就是厨艺。别听别人说什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其实对女人也是这样的。把老婆养胖了最好,除了你没人敢要!”
顾淮宁隔着桌子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深觉得把梁和同志养胖是一项重大的工程。梁和反手捏捏他的手,惹得他抬头看她,那一双狡黠的眼睛此刻在他看来格外的明亮:“这一点儿你勉强及格!”
不错,他还有个及格分。他以为,按岳父的标准,他这个老公可以直接下岗了。
“那你说说,咱爸还有什么指示?”他表情很认真地逗着她。
“没有了。”她望着锅里沸腾时的气泡,喃喃说道,“这话是送我出国前我们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老爸说的。我爸就怕我一出国就找个外国男人嫁了,他说那样我肯定就不回来看他了。”
那时爸妈的感情就已经出现了裂痕,可是这是她出国前最后一顿饭,全家人还是聚在了一起。
“那后来呢?”他只知道她的父母早已过世,其他的她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现在,他忽然很想知道。
“后来?”她似是有些迷茫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忽而笑了出来,“没有后来了,后来我爸就去世了。死了,车祸,跟我妈一起。死而同穴,挺好。”
这像是一个女儿说出来的话吗?他失笑,接着看见她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蜷起的双腿里。顾淮宁一顿,站起身向她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
她在哭,等他弯腰靠近她的时候听到了呜咽声,压抑却清晰。
“和和。”他喊着她的小名,顺着她的头发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不哭了,过去的事情我们就把它忘了,嗯?”
她其实早就忘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她早就忘了。她强迫着自己忘记,可是等到她终于不再想起的时候,又跳出一个人来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
更可笑的是,那个人是她丈夫的母亲,她的婆婆。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看着顾淮宁,无比认真地问:“顾淮宁,你能不能调回c市来啊?能不能,陪着我?”
顾淮宁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梁和总觉得自己笨,可是这一次一对上他的眼神,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件事,很让他为难。
许久,他才开口:“梁和,我——”
“你别说了,我明白了!”她骤然打断他,哑着声音说,“我明白了,我累了,要回房间睡觉了。”说着拨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回房间了,独留顾淮宁一人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牵了牵嘴角。
第二天一大早顾淮宁就起来了,在部队养成的生物钟,到点儿就睡不着了。昨晚的东西还摆在那里,他在桌子前静站了一会儿,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残局。
炉子上熬上粥,是稠稠的皮蛋粥,梁和最喜欢的一种。他知道,昨夜梁和睡得不是很好。眉头皱的脑子里像是在进行着一场角力,相互撕扯疼得苦不堪言。他看着也只得低叹一声,伸出手按住她的眉间,轻轻的按揉着,直到她的眉头渐渐松展,呼吸趋于平缓他才收回了手,陪着她睡去。
以后再也不给她喝酒。顾淮宁双手插兜,一边看着煮着的粥一边想着。
粥煮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去叫梁和起床,梁和将头闷在枕头里,不肯动。
“头疼!”她可怜兮兮地哀嚎着。
顾淮宁垂眼看着她打滚耍赖,嘴角不禁翘起。
还是这样的好。她是一个好姑娘,可偏偏要背负过去的伤痛。所以,她不适合怀旧,他要尽量不让她想到过去。
他隔着被子掐住她的腰,把她腾空揽起。梁和还做着最后的挣扎,不过很快就要压制过去了。
“起来喝点儿粥,昨晚酒喝多了对胃不好。”见她依旧一副蔫蔫的样子,他说,“我现在就在努力收买你的胃,梁和同志,给个面子?”
梁和羞赧地踢了他一下,裹着睡衣向浴室跑去。
顾淮宁笑笑往外走去,忽然听见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而正在浴室里刷牙的某人则嚎了一声:“帮我接下电话。”
脚步一转,顾淮宁快步走去拿起了手机。
其实是一条署名为“太后”的短信。团长同志大概猜到了是谁,手指点开来看。只一瞬,笑容就僵住了。
梁和出来看他愣愣的,一边擦脸一边说:“怎么了?”
顾淮宁抬起头,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才搁下手机:“没事儿,洗完了就吃早饭吧。”
“嗯。”
桌子上盛的是一碗她最爱喝的粥,梁和立刻奔过去尝了一口,不禁感叹美味啊!看来他是真的打算说到做到,开始她的养肥计划了。
顾淮宁的厨艺还是不错的,相比之下梁和就有些自惭形秽了。
她一边用筷子戳着面前那盘小菜,一边不好意思地问着:“我上次给你煮的粥,是不是不好喝啊?”
“嗯?”顾淮宁抬头,像是不记得了。
梁和不禁脸一红,微恼:“就是结婚之后我第一次给你做早饭啊,那天你回部队,你忘记了?”
看她着急的样子,他笑了:“没忘。”
那就是故意耍着她玩儿的!梁和瞪他一眼,喝了一口粥,想起什么,又说:“今天早上,应该我来做饭的。”
顾淮宁闻言静了一瞬,抬头看着她。而梁和说完那句话已经默默低下头去喝粥了。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能绕回到昨晚上那个问题,顾淮宁想了下,没有说话。
早饭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结束,梁和主动承担了刷碗的任务。
顾淮宁在厨房门外静立着看着她,忽然在她满手泡沫刷盘子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梁和手一滑,差点儿把盘子打破。
“你干什么?”她余惊未了地看着他。
顾淮宁的表情则很平静,连带着语气也有些迟缓:“梁和,你愿不愿意辞掉工作?”
“为,为什么?”梁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人昨天还安慰她,不用担心,今天就立马旧事重提?“你,你不是说没事儿吗?”
顾淮宁看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就知道这句话把她吓坏了。他失笑,解释道:“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b市。既然你不愿意辞工作,就算了。”
呃?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顾淮宁只觉得好笑,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刷干净,又拉着她的手问了一遍:“真不愿意?”
梁和只觉得此刻脑子都不转了,辞工作,跟他到b市去:“在那边长住?”
“嗯。”顾淮宁点点头。
梁和听明白了,低头讷然地说:“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对顾淮宁来说,这个想法来得其实并不突然。
上午的时候他开车去市直医院看望老战友张政委,说起来张政委病了有近一年了,反反复复地总也不见好,腿脚不利索,走路很不方便,因此特意向上级打了报告,回到c市来养病。
如今见了他,顾淮宁有些不敢认。在生病之前张政委是三零二团有名的胖子张,见了谁都笑得像个弥勒佛,可是现在看到的他已经瘦柴如骨,两边的颧骨衬得凸高。他没多说,只是叫了嫂子林然出来,细问之下才知道张政委得了尿毒症,隔几天就要做一次透析。
他捏紧手中的调令,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这事儿部队知道不知道?”
“老张不让说,不过军区里顾政委来看过几次,其他的都瞒着。”林然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反过来安慰,“淮宁,一会儿到了老张面前你且别说这个。他这几天还唠叨呢,说是过不了多久就跟他隔壁房间的一样了。”林然说着又默默垂泪。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隔壁那间病房,梁和的外婆就是在那里逝世的。淡淡的移开视线,顾淮宁看见老张躺在床上动了动,回过神来向林然轻声道:“进去吧,老张醒了。嫂子放心,我都知道。”
老张见了他很高兴。知道他结婚了,说是本来想见见他的老婆,可是一想这医院不是一个见客的好地方就作罢了。顾淮宁闻言笑了笑,替他理了理被子,没多说。老张把林然支了出去,林然有些不情愿,可是看见老张拉下脸的样子还是听话出去了。
“说什么得避讳嫂子?”
老张收回目光,苍白的脸色虚弱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这病了以后,部队里来看过我的除了你之外也就顾政委了。其实你也别遮掩,我老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
顾淮宁笑了笑,没说话。
“我这身体我清楚,顾政委也清楚。上面给了我最好的待遇,说是在部队给林然他们母女俩弄了一个团职房,部队里还把我闺女抚养到十八岁,我也算是放心了。”
顾淮宁听了皱了皱眉:“老张,别瞎说。”
老张摆摆手,标志性的笑容又露了出来:“得啦,我不是说了给你添堵的。我是想说,到时候她们母女去了三零二还得托你多照顾,最好把你那媳妇儿也弄过去,也省的她一个人在家孤单了。咱们当兵的成年离家在外,最对不住的莫过于等在家里的人。”
入冬已久,窗外浅粉色的六瓣梅花开得正好。顾淮宁坐在窗边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对老张说:“政委,交给我的事你放心。只是,有件事儿你得答应我。”
“你说。”
“你也别轻易放弃。”
老张和煦地笑笑,点了点头。
从记忆里回过神,顾淮宁看看梁和。她还低着头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发呆。或许是他太着急了,这姑娘还没准备好。
“我不会强迫你。”顾淮宁说,“所以你也不要有负担。”
梁和幽幽地抬头,眼睛像是被水泡过一般,亮亮的泛着明光。
“不是,不想辞职。”梁和声音闷闷的,语速也极为缓慢,“只是,妈不会同意。”
这姑娘考虑问题是不是太全面了点儿,顾淮宁无奈,“这不是问题。”
“哪有那么简单!”梁和嘟囔,“妈一直想让你回c市,怎么可能会同意!”见他一怔,梁和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回来么?”
顾淮宁静了一瞬,问:“这是妈的意思?”
“喔。”梁和支支吾吾地应道。
“这话妈说了很多次了,说到现在就是顺口就来,你要跟她当真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了。”
梁和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急得直跺脚:“妈这次就是来真的!”说完,像是刚想起了什么,赶紧捂住了嘴。
不过为时晚矣。
顾淮宁锐利的目光直直地锁定着她:“梁和,你是不是答应了妈什么?”
梁和被他一看顿时有些乱,开口时有些结巴,“我,我能答应妈什么?”
见她还苦苦隐瞒,顾淮宁不禁被她气笑了,“你这伪装潜伏做得不错啊,要不是被我抓住把柄了估计问破天也撬不出来。”说着拿过她的手机塞给她,没好声气儿的说,“看看吧,还藏着掖着呢。”
梁和被他说得一阵心虚,接过手机一看,顿时欲哭无泪了。看她说的没错吧,老太太这回是真想让他回来了,知道他今天要走,一早就发短信给她“加油打气”来了:“和和,昨天我跟你说的事儿你给淮宁提了没?别忘了啊,抓紧时间!”
她放下手机,一副认罪的表情。
顾淮宁是早就发现了,梁和不算聪明,可是认错的态度很积极诚恳,让你狠不下心再来责怪她。她长时间地不吭声,顾淮宁觉得奇怪,伸手抬起了下巴,才发现她紧紧咬着唇,脸色白得骇人。心猛地一提,他伸手去碰她的额头,结果被她一把甩开了,“别碰我!”
声音凄厉地顾淮宁不由得皱起了眉,伸手拽住她胡乱挥舞的胳膊:“怎么了又?不许胡闹!”
梁和闷头往外拽被他钳住的胳膊,拽着拽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索性直接坐在沙发上开哭:“我说你们怎么都那么讨厌,逗我逼我好玩儿吗?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你知道不知道?”
团长同志一听事情有些不对,皱眉问道:“谁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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