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我们可以补充说,可惜贾宝玉不争气,兼之才华也不够,他的学问和见识还很不及宝钗。如果贾宝玉能够出将人相,担任国家要职,薛宝钗还能够为他出谋划策,做幕后高参;如果在现代,她还能开展夫人外交,成为丈夫有力的臂膀。 薛宝钗出生于皇商之家,即所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家乃巨富的薛家。 她的父亲早亡,其母薛姨妈是王夫人的胞妹,出身于“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薛家仅有薛蟠和宝钗兄妹二人。薛家的亲戚还有他们的堂弟薛蝌和堂妹薛宝琴。 慷慨仁慈,处事大度 宝钗待人处事稳当,性格仔细、温和,器量宏阔,所以他在贾府八面玲珑,得到人人的赞赏并不用刻意追求,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宝钗刚到贾府,就显出她的性格和气度的优越,她在贾府众人心目中的地位马上就超过了黛玉。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没有一点隔阂、矛盾)。宝钗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平静的局面。人们认为这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玩。(第五回) 有比较才能有鉴别。宝钗的优点更显出黛玉的缺点。再以本书上节谈及的黛玉拿到礼赠的宫花反而发火来说,她无理责怪周瑞家的,迫使周瑞家的默默无言。而宝钗则礼数周到,不以身份取人。有一次,她正伏在炕上描花,见周瑞家的进来,便放下笔,转身来满面堆笑让座说:“周姐姐坐。”何等殷勤!周瑞家,不过王夫人陪房耳,其优礼如此;宝钗在贾府博人欢喜,可是清代的评论家除脂砚斋外,多庇护黛玉,丑诋宝钗,他们认为:这样的对比性描写,“以见宝钗谦卑,黛玉直率,名誉虽由此而有损益,品格却以此而判高低。”这样的评论未免显得很不公正。 而当代多数红学家公认最权威的、深知曹雪芹创作思路并对曹雪芹极有影响的脂砚斋,却拥护宝钗,批评黛玉。如宝钗知识丰富,对养生之道也十分精通,甲戌本夹批称颂宝钗劝宝玉不要吃冷酒:“知命知身,识理识性,博学不杂,庶可称为佳人。”宝钗这番爱护宝玉的好意,被黛玉指桑骂槐地挖苦一番,“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掼了的,也不去睬她。”甲戌本的脂评本的侧批赞扬:“浑厚天成,这才是宝钗。”(第八回) 《红楼梦》对宝钗的描写也是公正客观的。如第八回写宝玉听说宝钗身体不舒服,特地去看望她,只见宝钗闺房的门前吊着半旧的红绸软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鬟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宝钗生活简朴,不事奢华。不事张扬,做人低调。周瑞家的首次到她闺房,看到她穿着半旧的衣服。宝玉第一次去探望她,首次与她接近时,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她为人简单,不喜打扮,不喜使用香料(古代没有香水),宝玉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宝玉笑道:“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藏愚,不愿显露自己的识见和本领。守拙,谦词,意谓安于自己的朴拙,不去用心与世周旋。可是她每次关心和劝诫宝玉,可从不罕言寡语、藏愚守拙,而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当场批评“一个药也是混吃的?”劝他不要吃冷酒,劝他要用功读书,在仕途经济上用心。她对别人也是如此,该劝的地方还是要劝。在协助探春治家时,也是如此。 可见,宝钗对人讲话是分别对待的。像宝玉这样忠厚老实的,探春这样真诚坦率的,她都直率相告,而且“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她要么不讲,要讲都是正确精辟的。她只是对不能真心相待的,对耍小心眼,动辄发火生气的,才藏愚守拙,罕言寡语。 有时她藏愚守拙,是维护大家欢乐的气氛。例如有一次,元春差人送来灯谜,命大家不要说出来,只是暗暗的写了,一齐封送进宫里,她来看是否对。宝钗听了,近前一看,感到并无新奇,但口中少不得称赞一番,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早猜着了。她故意装作猜不出,深含着对大家的美意。如果她卖弄聪明,将所有的谜语全部迅速猜光,一个人将金牌全部包梢,在贵妃面前突出自己一个人最聪明,你说其余众人还有什么味道。这是她温和谦让,大度豁达的表现。 宝钗待人温和谦让,大度豁达,别人包括黛玉即使讽刺挖苦,和出言不当,她都能忍让。但是她也是有原则的,这些言语的来去,都是小事,如果碰到原则问题,她是决不肯姑息的。 有一次宝玉竟然以杨贵妃来比喻宝钗(第三十回),宝玉虽是她最喜欢的人,她也怒不可遏地反击。洪秋蕃评论宝钗的态度说:“宝钗因宝玉杨妃一比勃然大怒,既骂宝玉,又骂靓儿,复骂黛玉,恶声冷语,不遗余力。若非宝玉十分羞愧,形景改变,更将摇唇鼓舌,喋喋不休,何无尽让涵养至此!回思以戏子比黛玉,觉黛玉含容之量,令人服其休休。”这个观点是错的。当时众人比黛玉为戏子,是在大家一致喜欢和赞叹这个戏子的情况下发生的,所以无伤大雅,而黛玉的火气也够大的了,她狠克宝玉,并不罢休。而杨贵妃是什么人?她是历史上有名的美人,可是她是唐明皇的宠妃,以妒忌、风骚闻名,又被封建时代古今舆论一致指责为魅惑皇帝,造成天下大乱,最后被逼自尽的祸国殃民的“祸水”。用这样一个臭名远扬,死于非命的风骚女子来比喻她,是非常轻薄无礼的行为,而且非常不吉利,宝钗焉能不勃然大怒,而且这个比喻还出之于贾宝玉之口,是可忍,孰不可忍?黛玉因此而幸灾乐祸,她当然也恼恨万分。她如果不用愤怒来抑制住,刹住这种乱比的歪风,以后宝玉就会成为习惯,讲话不知分寸,她就失去了应有的尊严和庄重。 在抄检大观园时,宝钗并未被抄,第二天她立即拂袖而去,而被抄的黛玉反而无动于衷。照理黛玉平时十分孤傲,竟然遭到无理抄家,应该大发雷霆才是,可是她竟然甘然接受,是否因为抄的是丫头,她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呢?她的等级观念也太强了,对丫环的贱视,丧失了她应有的自尊,与探春相比,表现太差了。而且还抄出宝玉在她们处留下的旧东西。宝钗的态度强硬,可与探春媲美。第二天,宝钗找李纨解释母亲有病,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别的靠不得,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做伴儿。李纨就客气地说:“你去只管去,我自打发人去到你那里去看屋子(指宝钗在大观园内的房子蘅芜苑)。你好歹住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 宝钗笑道:“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依我的主意,也不必添人过去,竟把云丫头请了来,你和他住一两日,岂不省事。”尤氏道:“可是史大妹妹往那里去了?”宝钗道:“我才打发他们找你们探丫头去了,叫他同到这里来,我也明白告诉他。” 宝钗看到李纨说,如果宝钗不回大观园来住,就要“落不是”,即被人责怪。她马上借题发挥说:这是人之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分明是讥刺抄检大观园这件恶行,是对这件恶性表示抗议的声明。 正说着,果然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大家让座已毕,宝钗便说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尤氏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尤氏忙笑道:“我今儿是哪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姊妹们的气头儿上了。”探春道:“谁叫你赶热灶来了!”因问:“谁又得罪了你呢?”因又寻思道:“四丫头不犯啰唣你,却是谁呢?”尤氏只含糊答应。探春知他畏事不肯多言,因笑道:“你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畏头畏尾。实告诉你罢,我昨日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个罪呢。不过背地里说我些闲话,难道他还打我一顿不成!”宝钗忙问因何又打他,探春悉把昨夜怎的抄检,怎的打他,一一说了出来。(第七十五回) 众多评论家都认同宝钗此人平时不搅和是非,“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第五十五回),可是这时她明明听出探春打人的事背景复杂,故而口气非常严厉,为什么马上应口而问“因何又打她”这个敏感复杂的问题?就因为抄检这事是对大观园中众姐妹的尊严和人格一网打尽的恶劣行径,她也住在园中,虽然免于抄检,但别地没有抄到脏物,也许有人会认为大约在她的蘅芜院中到有这些东西。所以她没有抄过,也受到了这种侮辱。她询问探春,让她再神气地讲一遍,就是对她无声的支持。而探春赶她出去别回来,也是借题发挥,探春和宝钗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话头配合得极其默契。 可见宝钗讲话,该泼辣时就泼辣,需露锋芒时露峥嵘。绝不毫无原则地和稀泥,绝不圆滑处世。她的温和礼让,是尊重人,素养好而已。她的温和和泼辣,都受智慧的指挥。 宝钗平时为人冷静恰当,温和礼让,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宝钗在对待宝玉与黛玉的爱情问题上,也是大度的。这事我们在下面再谈。 宝钗对人处事平和谦重,不仅赢得贾府各等人众的好感,连精于世故,阅人无数的老祖宗贾母也给予礼遇。贾母喜欢宝钗稳重和平,便自己捐资二十两,为她欢庆来到贾府后的第一个生日,命凤姐具体操办。过生日还要看戏,贾母问宝钗爱听何戏,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便总依贾母素喜者说了一遍,贾母更加欢喜。 至于她点戏全照贾母的好恶,也并不是像不少评论家讲的会拍马屁,故意讨好贾母。首先她孝敬老人,是一个美德;其次,她对其他人也是一贯谦让,善于为他人着想的,不单单是对贾母一人好。第三,她点的戏目,都是精品,值得欣赏的,有的对一般人来说比较冷僻,她也点唱,其中包含着引导人家要有广泛的艺术趣味的美意,如宝玉没有看过的《醉打山门》就是清代传奇(昆剧)的杰作。 宝玉挨打后,贾母亲到怡红院看望宝玉,薛姨妈和宝钗正好也来看望,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贾母听说,便答道:“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凤哥儿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宝玉笑道:“若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贾母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话的好。”贾母分析一通之后,表扬宝钗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确,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第三十五回)宝钗称颂贾母,不是奉承拍马,而是英雄识英雄。贾母也表扬宝钗,她是慧眼识英雄。她们两人互相赞扬,是惺惺惜惺惺。鲁迅先生说评论家“举英雄为英雄,不算捧,贬娼妇为娼妇,不算骂”。此之谓也。 事实上,宝钗对所有的人都尊重关爱。送礼时,她不忘送给人人讨厌的贾环一份。(第六十七回)品螃蟹时不忘送给被人轻视、遗忘的赵、周二位“苦瓠子”姨娘。(第三十八回)这些人都是贾母不喜欢的人,她也一一放在心中。 对于史湘云,宝钗是不喜欢她的,她嫌厌湘云嘴多聒噪大大咧咧,批评说:“疯湘云之话多”(第五十回)。但宝钗同情史湘云在家中没有亲娘的苦楚,体会她寄人篱下的苦楚。当大家诚邀湘云在贾府多玩几天时,只有宝钗想到她要受婶娘的责备,催她赶快回去。(第三十六回)当史湘云应承主办诗社,她却没有经济能力时,她主动为她设计诗社的计划,慷慨赠助大批硕大螃蟹,让她做东,举办蟹宴,节约而又体面的度过了难关。(第三十八回)对于她尊重喜爱的朋友,她更竭力相帮。邢岫烟经济拮据,无法度日,将衣物也当了出去,她偶然问知后,慷慨为她赎当。(第四十九回)。 即使对“情敌”林黛玉,她也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使黛玉极其感激。 总之,不管谁发生了困难,只要她知道,她都给予关心和援手,还不要人家的感谢。 宝钗的仁慈慷慨,是她做人的原则,所以每次帮助别人都做的自然,深情,往往感人至深。她待人做到真情、深情和平衡关系、应酬八方相结合,所以她不分亲密还是疏远,都能以诚相待。 宝钗为人慷慨,在古时最珍贵的补药人参的见识可见一斑。凤姐大病初愈时医生让她服上等人参,大补元气。凤姐和王夫人都没有好的人参,只好问贾母去要。贾母忙命鸳鸯取出当日所余的来,竟还有一大包,皆有手指头粗细的,遂称二两与王夫人。可是这人参藏的时间太长,已经成了糟朽烂木,失去了药效。王夫人只好命人重新去买。宝钗因在座,乃笑道:“姨娘且住。如今外头卖的人参都没好的。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我们铺子里常和参行交易,如今我去和妈说了,叫哥哥去托个伙计过去和参行商议说明,叫他把未作的原枝好参兑二两来。不妨咱们多使几两银子,也得了好的。”于是宝钗亲自去关照购买。王夫人自是喜悦,因说道:“‘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自来家里有好的,不知给了人多少。这会子轮到自己用,反倒各处求人去了。”说毕长叹。宝钗笑道:“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王夫人点头道:“这话极是。”(第七十七回) 王夫人平时为人仁慈,也不小气,所以送掉过不少人参,但当自己要用时竟然没有了,四处求人不得,临时还要去买,十分麻烦,她不禁有些后悔似的,长叹起来。在实际生活中行善,往往也会遇到这种情形,不免又气又好笑,有时就会后悔当初的善行了。宝钗马上鼓励她的善行,指出为善的必要性和正确性,再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给予及时有力的支持。她平时对一切应该留心和细察、了解的都不放过,所以知道药方舞弊的情形。什么事情,经过宝钗的手,都瞒不过。 宝钗待人慷慨,自奉甚严。她的房间布置得极其素朴,没有任何摆设,家具和衣着都陈旧。 所以宝钗待人能做到八面玲珑,不是因为她的圆滑,而是她出于她心地仁慈,仁厚爱人的人生智慧。她为人心地仁厚,乐于助人,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由于她的学识广博而又智慧过人,宝钗的仁厚心胸,还体现在她善于用智慧助人。 学识广博,智慧过人 就在她的生日庆宴时,贾母又命宝钗点戏,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恼五台山》,这折戏又名《山门》或《醉打山门》,是昆剧中非常有名的花脸戏。宝玉批评她只好点这些戏,宝钗抢白他,并告诉他这折戏的好处:“你白听了这几年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还不领会,宝钗就告诉他此戏之妙,尤其是《寄生草》一曲更美。宝玉请她将唱词念给他听,宝钗当场念道:“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宝玉听了,喜的拍膝摇头,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第二十二回) 宝钗学问宽广,文学艺术的素养极好,对昆剧名梅瞭如指掌,名篇佳句,倒背如流,宝玉钦佩不已。宝玉真诚地请教,宝钗一点不卖关子,不藏愚守拙,倾心指点。 宝钗在协助探春治家和改革时,更表现了过人的智慧和见识。 宝钗在协助探春改革时,因为探春是个爽利明理的人,所以她讲话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提出批评,发表自己的观点和建议。她说:“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明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遇到探春不明白处,又在批评中夹带分析、计算和建议,她笑着说道:“却又来,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取租的房子也能看得了几间,薄地也可添几亩,虽然还有富余的,但他们既辛苦闹一年,也要叫他们剩些,粘补粘补自家。是兴利节用为纲,然亦不可太啬。纵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像。所以如此一行,外头账房里一年少出四五百银子,也不觉得很艰啬了,他们里头却也得些小补。这些没营生的妈妈们也宽裕了,园子里花木,也可以每年滋长蕃盛,你们也得了可使之物。这庶几不失大体。若一味要省时,那里不搜寻出几个钱来。凡有些余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时里外怨声载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的大体?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说的,他们只供给这个几样,也未免太宽裕了。一年竟除了这个之外,他每人不论有余无余,只叫他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园中这些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管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他们也沾带了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他们就替你照顾了。”她作了多角度多方面的分析,将措施和之所以要用这些措施的道理讲的非常透彻。 洪秋蕃认为在掌权治家时,“宝钗不用私人,是其乖处,亦是其明处。”他批评有的官员虽然政绩卓然可观,但后来任用亲私,终于失去人望,坏了公事,最终遭人弹劾而被免官。 宝钗协助探春改革,两人大谈宋代大学者朱熹的理论,李纨笑她们说:“叫了人家来,不说正事,且你们对讲学问。”宝钗平时深敬李纨的正直、公道和谦和,所以一本正经的提高她的认识说:“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世俗去了。”这真是极其精辟的观点。 宝钗对李纨和探春是真心人讲真心话,她毫不藏愚守拙、罕言寡语,而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既谈学问,又谈实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护花主人对此评论说:“探春有才,宝钗有识,中间夹叙学问一段,是作者指示经济必须(从)根底学问中来,方能兴利除弊,不失大体。”这个评论非常精彩,讲到了根子上了。当代著名作家刘心武具体分析和发挥宝钗的学问切合实际,善于运用到实践中来,他说:薛宝钗协助李纨、探春理家,先说了一句“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可谓至理名言。她们从赖大家那里获得启发,原来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赖家的花园子比贾府大观园小许多,但就靠着把一切东西皆转化为金钱的经营方式,除了自家戴花、吃笋等不用外买节约出许多开销,还可将多余东西外卖出二百两银子来。天下东西皆可用,宝钗接着说“既可用,便值钱。”探春算起账来,越算越兴奋,于是三人就计议了一番,在大观园实行兴利剔弊的新政,实施承包责任制,以提升大观园的收入。承包的前提,是将个人责任与个人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说破了,也就是首先承认人皆有私心,人性中皆有恶,因此顺其心性,加以驾驭,“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因为所承包的事项关系到自身收益,所以会尽心尽力,一定会努力地降低成本、减少浪费、提升技术、珍惜收益,一个一个的承包者皆是如此,则大局一定繁荣。用宝钗的话说,光一年下来的总收入,就“善哉,三年之内无饥馑矣!” 曹雪芹的厉害,就在于他不仅写出了敏探春、时宝钗她们的“新政”之合理一面与繁荣的效果,也用了很多笔墨,写出了因为没有真正建立起公平分配机制,所形成的大大小小的风波。仅从看角门的留杩子盖头的小么儿与柳家的口角,就可以知道承包制使大观园底层仆役的人际关系比以往更紧张了,一个个两眼像那黧鸡似的,眼里除了金钱利益,哪里还有半点温情礼让? 薛宝钗是个头脑极清醒的人,所谓“时宝钗”,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摩登宝钗”,就是既能游泳于新潮,又能体谅现实的因循力量,总是设法在发展与传统之间寻求良性的平衡。她一方面肯定岗位责任制,一方面又提出了“均富”的构想,这构想细化为三:一,大观园里的项目承包者,既享受税收方面的优惠,不用往府里的账房交钱;但他们也就不能再从账房那里领取相关的银子或用品。比如原来他们服侍园里的主子及大丫头们,要领的头油、胭粉、香、纸,或者是笤帚、撮簸、掸子,还有喂各处禽鸟、鹿、兔的粮食等等,此后都由他们从承包收益里置办。二,承包者置办供应品外的剩余,归他们“粘补自家”。三,除“粘补自家”外,还须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散与那些未承包项目的婆子们。薛宝钗在阐释这一构想时,一再强调“虽是兴利节用为纲,然……失了大体统也不像个样子”,“凡有些余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时里外怨声载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的大体?”她特别展开说明,为什么要分利与那些并没有参与承包的最下层的仆役:“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人,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粘带些的。”(刘心武《大观园里的承包与均富》,《光明日报》2005年9月16日) 深爱宝玉却能深藏心中 宝钗对待爱情的极其理智冷静的思路和态度也令人肃然起敬。 薛宝钗的慧眼,当然也看到宝玉的诸种优点,她在心中对宝玉很有好感,甚至深爱宝玉。但她心地广阔,城府很深,从不暴露。只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狐狸的尾巴”。那是宝玉因金钏和蒋玉菡之事挨毒打后,宝钗来探伤,在安慰他时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心疼情急之下流露了暗藏的心声,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