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你若不曾来,叫我如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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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太这几年愈发不手下留情了,我听说,上午面试的最后一场里,还有一个大男生当众被他逼哭了。”面试出来,偶遇程北,温冉一边走一边听程北说,
“程北姐,你也参加了吧?”
程北骄傲地眨眨眼:“那当然了,也不看看咱们是谁的手下。对了温冉,老板就在前面的那个面试教室,你要是幸运点儿分到他的考场,说不定老板还会给你放水呢。”
温冉有些窘迫:“程北姐,别瞎说。”
“害羞啦小妞?”程北促狭地笑笑,“我看老板挺喜欢你的,简直把你当大弟子培养了。”
她沉默了一阵,静静地走过叶以祯所在的教室。她努力控制自己目不斜视,余光却偷偷地将里面的情景看了个大概。十二月份的天气,虽然有了暖气,却依然冷得要命,而他却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袖口依旧卷了起来,样子干净整洁。
大约只是几秒,她听见他从容不迫地发问:“同学,请谈谈你对未来人生的规划。”
规划,她不禁一愣。他昨晚说的话又响在耳边,他说喜欢她,是不是等于,把她也算到他的未来去了呢。
“程北姐。”她忽然开口叫住程北。
“嗯,怎么了?”
“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她紧张地问。
程北笑了笑,看着她:“你理解成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温冉脸色一红,抱着书仓皇离开。留下程北在原地,像偷了腥的猫一样笑得开心。她也只是偶然遇到过几次叶以祯跟温冉在办公室的场景,那种气氛,怎么说呢,反正那个时候,老板是很放松,心情很好的。现在她不过随便猜测一下,没想到——
小温学妹还真是好骗呀!程北感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一行字:老板,提到你的时候,小温学妹脸红了。
发送成功之后,过了几分钟,叶以祯的回信才到,程北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干脆差点儿哭出来。老板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了一句:“月底的报告下周二提前交给我。”
这就是只有导师才能想出来的打击报复,程北同学无语望天。
这边,叶以祯结束了最后一个申请者的面试,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看着刘启明教授对着几份申请表上的照片把玩不停,他微微皱了皱眉。
“叶教授,怎么样,喝一杯吧?”刘启明邀请。
叶以祯果断婉拒了,视线微微一转,落在空旷的走廊上,不禁无奈一笑。真当他看不见她么,还走那么快。
回到办公室,程北已经畏罪潜逃。他将大衣搭在沙发边上,坐在电脑桌前。只离开一下午,邮箱里又跳出了几分邮件,除了一些学术研讨会的邀请函之外,还有几封来自gp的邮件。他用手轻轻支着头,也懒得去看。
手机忽然响起,他按下接听键,是在gp的助理。
“叶先生,事情已经办妥。”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望着窗外逐渐黑沉的天空,他暗笑自己,人还没抓到手,已经开始操那一份心了。
因为元旦假期班里有不少人要回家,所以国贸班把元旦晚会提前了两天举行,场面并不小。按照樊映泽的话说,他们把积攒两年的班费都砸在了这上面了,办不好说不过去。
可尽管有樊映泽打的预防针在前,温冉到场的时候还是深深吃了一惊,这群孩子也太能干了,不仅把这学院楼的活动教室能派上用场的都统统利用了,活动室没有的他们也弄来了。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节日而已,没想到他们有这么大的热情。温冉看着正在忙活的樊映泽,不由得感叹一声,真是能干!
“温老师。”一道低沉的女声从后面传来。
她双手插进大衣兜里向后看去,看见咬着嘴唇纠结的程语:“怎么?”柔声问着,脸上的笑意还未退散。
程语咬咬唇:“老师,您喜欢我们班长嘛?”
温冉差点儿跌倒,她就怕这姑娘问这种让她尴尬的问题,尤其是里面还有喜欢两个字,她一听就脸红的两个字。不过,在学生面前,形象还是要保持的。
她徐徐一笑,朗声回答:“喜欢呀。”声音拉长,见程语明显蔫了下去,她又笑嘻嘻地补充,“不过跟你的喜欢不一样。”
“老师!”程语假意恼怒地跺了跺脚。
“我把他当做一个聪明勤奋的学生,一个善良可爱的学弟来喜欢。”她望着樊映泽的身影,此刻他累了满头大汗,“你呢?”
“我也不知道。”程语低下头,“总之,我是喜欢他的。”
“嗯,那就不要大意地去追吧。”她从善如流地说道,却在说出口的那一秒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不禁苦笑,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是一回事,轮到了自己,又成了另一回事。
温冉安静地坐在后排看着他们玩闹,内心很是羡慕。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过了疯闹轻率的年纪,每每有阿姨到自己家里,总是夸她乖巧。今天她坐在这里,才想起一点,她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
要像一个年轻人。这是他告诉她的,她一直铭记。
元旦假期到来的前两天温冉意外的接到了赵洧川的电话,她刚刚起床,还未清醒过来,怔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电话这头的他并不介意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想要见我父亲一面,这几天他正好有空,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来家里做客。老爷子听说了你,也很想见你一面。”
温冉大喜:“方便,当然方便。”
赵洧川朗声一笑:“那正好。”
挂了电话,温冉心情有些复杂。因为爷爷的缘故,她不想与赵洧川牵扯过多,可是又因为赵家老爷子与自己父亲的发小关系,她又割舍不下。左右权衡,头都大了。
赵洧川的家并不远,温冉自己打车就能过去,便谢绝了他来接的提议。是一座独门独院,自然没有温家的气派,棱角却柔和了许多。她进去的时候赵洧川正在客厅,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见她站在门口了。
“你好。”温冉换了鞋,有些拘谨地打一声招呼。。
赵洧川耸肩一笑,带她去见父亲赵伯年。
赵伯年正在书房练字,听到门响之后稍一抬头,瞬间便愣在了那里,添饱的毛笔悬在半空,须臾之间,一滴墨便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
“赵伯父。”温冉乖巧地与他打招呼。
赵伯年回过神来,不禁笑道:“像,太像了。我有十几年没见你父亲了,一下子看到,竟然反应不过来了。”
温冉落座,悄悄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的墙上都贴满了毛笔字,看字体都是一个人的,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吧。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气质宽厚高雅,不经意间就让她放松下来。他应该是很了解父亲,连父亲最爱的茶都还记得。
“我记得,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是最爱喝茶的一个人。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聚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喝酒,偏偏你父亲,烟酒不沾。”
一道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了温冉面前,她掀开茶盖,闻着那袅袅茶香,认真地听面前的男人说,男人一身白色长衫,在这恒温二十六度的屋子里并不显得单薄。
男人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父亲最爱喝的茶。”
温冉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苦涩涩的感觉。
柔柔一笑,她说:“谢谢您,赵伯父。”
“在b市读书?”赵伯年亲切地问道。
“读了将近五年了。”她认真地回答。
“哦,那家也在b市?”
温冉摇摇头:“家在t市,妈妈还在那里。”
赵伯年看她一眼,缓缓问道:“你母亲,还在t市?”
“对,她在t市还有工作。”顿了顿,她补充道,“我爷爷,还没有认她。”
赵伯年显然也知道这段往事,就此搁置不提,只是轻声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让温冉有些奇怪,却还是认真地答,“嗯,还可以。”
赵伯年松一口气,又靠向椅子:“那就好。”顿了顿,问道,“你父亲早逝,这些年你母亲是一个人将你抚养大的?”
“对,妈妈她,没有再婚。”
听她答完,赵伯年笑了笑:“我跟你爸爸从小一起长大,他这人生性孤僻,没什么朋友,我也算个异数吧。冉冉你也不要这么拘束,叫我声叔叔,总是没问题吧?”
原来他看出了她的拘谨,温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甜甜地叫了一声“赵叔叔。”
“当年你父亲铁了心要学考古,你爷爷怎么劝都不行。说起来,就他这拧脾气啊,你们家谁估计都及不上。”赵伯年回忆,“不过,你父亲倒真是块学术料子,对着一块儿石头都能看半天,他呀,可是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温冉笑笑,沉吟:“赵叔叔,您这里有我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吗?”
“有的,我给你找找。”说着赵伯年就起身去书柜前,“你父亲不爱照相,所以我的照片也不多,说起来他那里也应该有一份的。”
果真不多,厚厚的一本相册里只有几张父亲的照片。温冉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这些旧黄的照片,鼻尖忽然就酸涩起来,就是这些照片,她的爸爸。她不无遗憾地说道“我们那时经常搬家,不知怎么,就把照片弄丢了。”
赵伯年忽然抬头:“冉冉,你爸爸他,是怎么去世的?”
温冉一愣,从照片中抬头,“车祸。”
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她和母亲正在吃午饭,忽然接到了j省某市公安局打来的电话,电话里,那人告诉母亲,父亲在归来的高速上与人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母亲挂断了电话,立刻将她送往姨妈家借住,而后匆匆赶往某市。这件事,留给她最后的记忆就是那一盒薄薄的骨灰。
沉默良久,赵伯年悠悠一叹:“你父亲这一辈子很不容易,他精神上有一些毛病,压力大了容易出问题。我总以为他跟你母亲结婚了会好些,没想到,他还是英年早逝。”
赵伯年顾自叹息,却不料这句话在温冉听来恍若惊天雷一般,只觉得手都在颤抖,照片散落一地,她顾不得去捡,只能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我爸爸他,有什么病?”
赵伯年也惊讶,他或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你不知道?”
温冉几近茫然地摇摇头。
赵伯年又叹一口气,看来是她的母亲有意隐瞒的,不想今天让自己给点破了,也只好自己圆了:“你父亲呀,年轻的时候得了中度抑郁症,压力大的话容易出一些问题。”
“那时候你父亲想娶你母亲,温老爷子不同意,你父亲一气之下就带着你母亲远走他乡,这真不像他一贯的作风。”赵伯年顿了一下,又苦笑,“可是那时候也没办法了。以后我就再也没见着过他们了,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
过得好不好?印象中她的父母是相亲相爱的,可是有的时候她总能看见父亲抱着她发呆的样子,也能看见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再后来,父亲因工作需要便频繁的出去,一开始是一个月,再后来两个月、半年。
在父亲的墓前,妈妈抱着她,一边哭一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走了也好,他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说着便流泪,“你爸爸这一辈子走得太快,我在后面怎么能追都追不上,要是我也走快一点儿,他就不用那么孤单了。可惜呀,我太没用,你爸爸他,一定是等急了……”
她那时不懂得母亲的眼泪,直到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懂得,父亲的勇气在带着母亲离开的那一刹那就用光了,剩下的时间不过是两个人的画地为牢。
冬至已过,b市的天早早就黑了下来,然后在这黑寂的隆冬,整个城市却依旧喧嚣不已。温冉捧着照片坐在公交的最后一排,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昏暗灯光,看着照片上的父亲。这是走之前赵伯年给她的,他自己只留了一张,剩余的便全给了她,温冉为此感激不尽。
公交车的最后一站是b大的大门口,回到学校已是傍晚七点。温冉站在广场良久。
她还记得在a大的时候,姚绵绵总是买来各种各样的言情小说来看,耳濡目染之余还不忘对她耳提面命:“躲避爱情的女人是愚蠢的,因为遇见真爱这东西的几率就跟遭雷劈一样,更因为公主在遇见王子前总要亲吻几个青蛙,所以,你不试怎么知道什么时候遇见王子跟真爱?”
她记不得她说了一句什么,只记得自己当时的心理所想——不怕试,就怕万劫不复。所以,趁现在,她的勇气还在,她还能说出口,她迈开步子,向学院楼走去。学院楼前伫立了一盏路灯,有淡淡的灯光。温冉站在底下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里面走去,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驶来,她顿时觉得有点眼熟。
车子稳稳地停下,车门打开。叶以祯从车内走了出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俯下身去向副驾的助理说了些什么,视线微微一扫,便顿在了那里。他显然看见了她,漂亮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化为淡淡的沉静。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论发生什么,总能很快地冷静下来,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将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怎么了?”他的眼镜还未来得及摘,精巧的镜片后头是一双透着浓浓疲倦的眼眸。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展露他的疲惫。
“我有事想跟您说。”温冉牵了牵书包带,鼓足勇气说道。
叶以祯笑了一下,“先等一下。”而后又转过身去,对助理说道,“明天把会议报告的内容整理出来给我,今天先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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