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褚恬怔了下,忽然觉得心中酸涩一片。“你呀!”她气他只为别人不顾自己,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时的我到最后怯懦了,这一次,不会了。”他轻而有力地说。 褚恬也晓得他没那么容易放弃,鼓了鼓嘴,咽下所有劝他的话,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再看吧。”徐沂低叹一声,很快消散在冬日凛冽的风中,“总会有办法。” 说这句话的第二天,徐沂就回了陆指。临走前告诉了褚恬今年有寒假,为期一个月。不管怎样,在发生了诸多事之后,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褚恬最近上班有些倦怠,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她渐渐也感觉到了身体的不便和吃力,工作时间总也忍不住打瞌睡。冯骁骁早就劝她回家休息了,宋可如也不希望她来回奔波那么劳累。当时还觉得他们都太紧张了,现在也不禁萌生了退意。 临近年底,西汀公司人事上发生了小小的变动。褚恬一直是不太关注的,奈何身边有冯骁骁这个八卦通,一早就把赵晓凯辞职的消息告诉了她。好久没听人提起赵晓凯这个名字了,褚恬想了会儿才想起来他长什么样。 “他辞职了?” “是啊!”冯骁骁脸上洋溢着八卦的激动,“你知道他为什么走吗?据说是因为跟同部门一个女同事搞上了,结果被那女同事的老公抓奸在床,将他堵住好打了一顿,还举报到了咱们公司。有这样的员工咱老总也颜面无光啊!趁早让他滚蛋了,年终奖都没他的份儿。” 褚恬微微有些囧,没想到赵晓凯最后还是栽在这有夫之妇身上了,这到底是什么口味啊!稍微感慨一下,褚恬并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倒是透过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赵小晶。 自从家属院那一晚,她就再没见过褚屹山和赵小晶了,但也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偶尔跟小姑褚冬梅联系的时候,也能听到一些,尤其是两个人的儿子。据说是做了手术,情况好了一些了。 褚冬梅在电话里这样感慨道:“赵小晶为了孩子也是操了不少心,憔悴得没个人形了,见了保管你认不出来。” 褚恬不是听不出来,小姑话里话外对赵小晶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反感了,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孩子更是主动给她打了不少电话。然而褚恬并不怨她,毕竟赵小晶给了褚家一个实实在在的儿子,哪怕带点残缺,褚屹山百年之后坟头上也有人给烧炷香了。小姑曾经为她抱不平不假,如今关心小侄子也是真心。就连她自己在听到两个人的儿子情况有所好转的时候,心底也稍稍轻松了些。 褚冬梅还在电话里跟她说:“你爸知道你怀孕的消息了,挺高兴的,还说要来看你呢。” 褚恬知道小姑这是在替褚屹山试探她的态度,静默了下,她说:“你让他看好自己的儿子少操份心吧,我这边挺好的,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像他那样靠不住。” 褚冬梅失笑:“你这孩子……”却又不好再说些什么。 “小姑你就原话转达给他,他听了自然明白我的意思。”说完,褚恬就挂了电话。 褚恬知道自己心软这个毛病是改不了了,所以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让褚屹山别再担心她和徐沂。至于其他的,她心里也清楚,这辈子不可能再原谅他了。 这天临下班前,褚恬突然接到了徐建恒的电话。 在这之前,他很少给她打电话,所以她赶紧接了。好在没什么事情,徐建恒打电话来只是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翁媳二人一起吃顿饭。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褚恬还是应下来了,出了公司大楼,就看见徐建恒派来接她的车。 这顿饭是在私房菜馆吃的,荤素搭配,清淡适宜,很适合褚恬目前的口味。她怀着孩子到了这个月份,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点的菜一大半都到了她的肚子里,吃到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建恒没吃多少,看着她胃口如此之好,眉目间露出慈和的笑意:“前阵子瞧你吃东西总是吐,现在看你能吃,我也就放心了。” “还得谢谢您,带我来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徐建恒品着茶,看着她吃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其实今天带你出来,也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褚恬就在这儿等着呢,立刻擦干净嘴,坐端正了:“您说。” 徐建恒被她逗得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你妈前天跟我说的,说她前几天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提示她一张银行卡里转出去了十万块钱。这张银行卡,正是之前她给你们的那张。”他看着褚恬有些紧张的表情,立刻缓和了语气,“别紧张,这钱给你们就是让你们用的。只是你也知道徐沂,之前一直不肯拿家里的钱,这还是第一次动家里的卡,而且一动就是这么大的数目。你妈妈跟我,也是怕你们两个人遇到什么难事急需用钱,又不敢跟我们说怕我们担心。” 褚恬抿紧了唇,神情难得严肃起来。 徐建恒见状立刻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褚恬看着徐建恒一双锐利的眼睛,心知是瞒不过去了。她想了想,心一横,还是把孟凡的病和给孟玉和借钱的事说了出来。 徐建恒听完,沉默了下来。 褚恬自然知道他的心结,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爸,其实这事是我提出来的,只是我们俩的钱加起来没那么多,所以才动了卡里的钱。” 徐建恒回过神来,见她一脸的忐忑不安,不由笑了笑:“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了?褚恬茫然了。 然而徐建恒没再多说,招手叫来侍应生结账,就离开菜馆回了家。临睡觉前,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褚恬是彻底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捧着肚子也不能辗转反侧,实在发泄不出来就跟徐沂发了条微信消息。 小甜甜:“老公,完蛋了,顶不住爸爸的压力,我把那件事告诉他了……” 发完微信的第二天早上,褚恬一起床就听到徐建恒外出的消息,当时就慌了。当着婆婆宋可如的面不敢表现出来,回到房间就给徐沂打电话,却打通了一直没人接。褚恬简直心急如焚,只好在心里期盼着徐建恒出去是为了别的事。 然而,如褚恬所料。徐建恒外出,确实是去了军区总院。他让司机放慢速度,不慌不忙地向医院开去。待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章晓群和孟玉和都在。夫妇俩陪着医生从病房里出来,神情凝重。 三个人就这样打了照面,许是之前见过徐沂后就有了心理准备,孟玉和这一次没有显得太过吃惊。倒是章晓群,看见徐建恒就一脸防备。 “你过来干什么?” “听说孟凡病了,我过来看看。”徐建恒说着,礼节周到地递上了果篮。 章晓群没有接:“这倒是新鲜,凡凡都病了两三年了,您这会儿才想着过来看看?”她觑了那果篮一眼,“不需要你假好心,把东西收回去吧,我们不需要。” 面对章晓群的尖酸刻薄,徐建恒并不作声。反倒是孟玉和听不下去了,低声制止了妻子,又对他说:“多谢你来这一趟,只是凡凡睡着了,不方便让你进去了。” “倒不是一定要进去。”徐建恒沉吟片刻,说,“我这次来,其实还有别的事。老孟,方不方便找个地方,我有话给你说。” 孟玉和其实早已猜到他的来意,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章晓群看样子不太知道之前的事,拦着他不想让他去。孟玉和权当没听见,嘱咐她好好照顾女儿,就转身跟了上来。 两个人没有走太远,就停在军区总院后面小花坛的一个小亭子里。还是徐建恒提议的,那阵子他生病住院,烦闷的时候总喜欢让褚恬推着他过来静坐片刻。 听他这样说,孟玉和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幅场景。那还是孟凡以前住院的时候,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来这儿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仰着脖子看着天,就等着飞机飞过。看到飞机的那一刻她是真高兴,就像个孩子一样。然而等飞机飞走了,她却又不说话了。他从那时就知道,女儿的心魂,从徐洹离世的那一刻就跟着他走了。 二人在小亭子里坐下,望着天空,孟玉和低声说:“我能猜到你这次为什么来,其实上次徐沂来过之后,我就想给你打个电话把这事说一说。徐沂是个好孩子,我们不会拖累他。” 徐建恒点了点烟灰,眯着眼睛吸完一整支烟,才声音喑哑地开了口:“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将烟蒂放到一旁,他侧头问,“凡凡的医药费,还差多少?” 孟玉和一怔:“徐老弟——” 徐建恒打断他,“你就老实跟我说个数。” 孟玉和沉默了许久:“若是做手术的话,大概还差十万。” “做手术?找到肾源了?” 孟玉和苦笑:“别人的倒是没有,只是老天保佑,我的还算能用。” 徐建恒蹙了蹙眉:“你的?就没有别的合适的了?” 孟玉和摇了摇头:“若是有就好了,只可惜现在肾源紧张,多少人都在排队等,轮到凡凡也是猴年马月了。我和她妈妈都等不得了,一刻也不愿意看她受这罪,既然我的能用,那就做吧。” 徐建恒听罢,长长地叹了口气:“让孩子受苦了。” 孟玉和听得嘴里直发苦,好半天才咽下,堪堪发出声来:“不管如何,我只要她活着。” 活着。徐建恒被这两个字深深戳中,久未撼动的心也感到一丝酸涩。为了掩饰自己的异状,他取出一张卡,递给了孟玉和。 孟玉和着实震惊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父子二人居然都是到医院来给他送钱的。可他怎么能收?他站起身,弯着腰,几乎是更咽着推拒:“徐老弟,快收起来。算我求你,快收起来。” 如果换作他人,说这话有可能是惺惺作态。可这人是孟玉和,徐建恒相信,他是真的不愿意要他的钱,或者说,没脸拿他的钱。 “老兄,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只是我要告诉你,这钱,跟徐沂无关。”徐建恒低缓开口,将孟玉和扶了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 那是老大徐洹分配到空军部队第四年的时候,有一次老大写信回家,说年底要休假,而且还要带刚刚研究生毕业的女朋友回来,还说要利用这四十多天的假期把婚给结了。如此重要的消息,哪怕是早就知道老大交往好几年的女朋友,他们夫妻二人还是感到突然。所幸之前见过那女孩子几面,留有不错的印象,再加上老大喜欢,他们也没打算反对。不管年底能不能把婚礼给办了,他们二人仍是认定这个媳妇了。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年,徐洹出了事。那时他们夫妻二人差点没被中年丧子之痛打垮,哪里还能记得孟凡这个人。等到他们好不容易熬过那一劫的时候,孟凡已经彻底病倒了。 他记得,当时他们还来看过孟凡几次。只是看到孟凡形销骨立、形容枯槁的样子,妻子宋可如就泣不成声,回到家里必有好几日难以入眠。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敢去看她了,只在最后一次临走前往孟凡的枕头下塞了一些钱。再后来,听说徐沂时不时地去看她,心里也就慢慢放下了。 “那一年,徐洹的妈妈听说他年底要带儿媳妇来,老早就给他准备好了钱,想着他结婚之后买个房稳定下来。这小子知道了,把他攒的钱全部放在他妈这里,说自己的婚房要用自己的钱买。我和他妈妈没办法,就只好给儿媳妇包了个红包。只可惜我们无福,最终没等到儿媳妇上门,就没了儿子。”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徐建恒声音有些失意,“老兄,这张卡里面,全部是徐洹的工资和抚恤金,我们没有多放一分。它本就该是属于这两个孩子的,如今徐洹不在了,就请你代孟凡收下,也算是成全他们两个人。” 老泪纵横的孟玉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对不住。此时此刻,他心里都是歉疚,想起他们一家对徐沂做的事,就觉得无言以对。 看到他这样,徐建恒心里也不好受:“上次,我确实是生你们的气了,也把话说得重了些。只是一码归一码,始终是孩子的病要紧,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了。” 这话更叫孟玉和心酸。他慢慢收住泪,声音黯然道:“徐洹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我这辈子都没这个福气……还有徐沂,我们一家都对不住他。” 提起小儿子,徐建恒微微一怔,对不住他的,又何止是他们一家,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亦难辞其咎。 “所以说,在这件事上,我原谅不了你们,也原谅不了我自己。”徐建恒低声喃喃道。 说到底,他的孩子有什么错。不过是活得太清楚,太执着,反倒要吃些苦。如果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是决不会让他受一丝委屈。不像现在这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突然间一阵朔风又起,惊起树间的群鸟,振翅遥遥向着远处飞去。 到最后,这钱孟玉和还是收下了。徐建恒说,这钱即便他不要,直接给医院也是一样的。而孟玉和也无法再拒绝了,他知道,接了这钱,两家之间最后这一点情谊也就断了。这是他急需的,也是徐建恒想要的。 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徐建恒并没有太轻松,他一个人走在离开医院的路上,在浅橘色的夕阳下,步履缓慢。 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挺拔如白杨树的身型配上一套在夕阳下显得更为浓重的松枝绿07式军装,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他断然不会认错。看着他,徐建恒微微一笑,快步上前:“是恬恬给你通风报信的?” 徐沂不置可否,伸出手来:“把车钥匙给我,我去给你开车。” 徐建恒把攥在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等上了车,慢慢开出去一段距离后,才不紧不慢地问徐沂:“什么时候过来的?” 徐沂直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片刻后答:“一个小时前。” “一直在外面站着?” “没,进去了一趟。” 徐建恒忍不住咳了下:“瞧见我了?” “听章阿姨说了。见到了,也听到了。” 这个女人。徐建恒在心底哼了声,殊不知徐沂才先匆匆赶到医院找人时,章晓群把拦不住丈夫、独自一个人留在医院里照看女儿的气全撒他身上了。 车厢里,父子二人一句话也不说,似乎空气是凝滞的,连呼吸一声都有些沉重。徐建恒默默地坐着,心中有些焦灼,直到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看见常去的一家饭店,便说:“把车开过去,今晚不回家吃饭了,咱们爷儿俩喝两杯。” 说完,就见徐沂眼睛也不眨地开了过去,把那家饭店远远抛在后面。徐建恒有些生气:“徐沂,我给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您忘了,您高血压,禁酒。” 徐建恒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又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仔细看过去,发现他的眼眶居然红了。他感觉像是有人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拳,脑袋懵懵的,又像是喝光了一杯烈酒,心窝子里火辣烧烫,连带着眼底也开始发潮。这种感觉他有些招架不住,紧握住车门上的扶手,才略略压住。 好久,才低哑无比地骂了句:“浑小子。” 凑齐了医药费之后,孟凡的手术就提上了日程。 医院将手术日期安排在了农历新年之后,彼时鞭炮声还未响尽,孟凡和孟玉和父女二人就被送进了手术室。好在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而且术后暂未出现排斥反应。孟家人欢欣鼓舞,却又不敢掉以轻心,接下来的观察期里更为小心谨慎地照顾女儿的身体,服用抗排斥药物。 手术成功的消息传到徐建恒那里时,他迟疑了片刻,告诉了徐沂。出乎他的意料,徐沂听到这个消息时反应有些许平淡,之后更没主动过问过这件事。就在徐建恒怀疑他是那天在医院听到他的话后有所顾虑时,一日吃过晚饭,徐沂突然叫住上楼的他。 “爸,我今天接到方哲打来的一个电话。” 方哲?徐建恒对这个人有点印象:“是孟凡之前的主治医师?” “嗯。他在电话里跟我说,孟伯伯一家下半年就准备搬回老家了。” 徐建恒长长地哦了一声:“他们老家在南方,空气比这里好,气温也适宜,倒是适合孟凡养病。”他觑了眼徐沂,“你是想去医院看看她?” 徐沂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我是想,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徐建恒心情一时十分复杂,他想,徐沂一早就明白他给孟玉和钱的用意了。他确实不希望两家再有什么除了钱以外的牵扯,然而对于儿子的请求,却没法说个不字。 “想去就去吧。”他说,“不过不要带着你媳妇,她现在怀着孩子,总往医院跑也不好。” 徐沂点头,笑了笑:“我知道。” 去医院的那一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惊蛰时节已过,天气渐渐回暖,天地万物间孕育着勃勃的生机,人的心情也随之明媚。 徐沂将车停稳在医院门外,提着一束百合花步入了住院部大楼。到了孟凡的病房外,他轻轻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孟凡的母亲章晓群。她看见徐沂,有一瞬的讶然,很快又掩饰过去:“过来了?” 徐沂似是没有察觉到她语气的转变,“嗯”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章晓群看着那束滴水的百合花,倒是有些尴尬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徐沂这才意识到她的顾虑,他低声说:“也不知道孟凡姐现在能吃什么,不敢随便买。我记得,她以前是很喜欢百合花的,所以就买了束来。” 一句以前,让章晓群有所触动。她最终还是把花接了过去。 “谢谢你!她现在还是挺喜欢这花的。”她说着,低头闻了闻,进屋找了个花篮将这束百合放了进去,一回头,看见徐沂仍站在病房的门口。迟疑了下,她走过去问他:“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徐沂向前迈了两步,又忽然停下了。他看着章晓群,仍是有些犹豫:“我这样行吗?” 章晓群笑了笑:“不碍事。” 徐沂蓦地有些紧张,他攥紧双手,举步进了病房。出乎他的意料,躺在病床上的孟凡此刻正在酣睡,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听到她均匀绵长地呼吸着的那一瞬间,徐沂着实松了口气,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连呼吸都放松了。 章晓群给他搬来了椅子,见他这般小心谨慎,便说:“坐会儿吧。你放心,她等闲是不会被吵醒的。” 徐沂知道自己是过分拘谨了,几乎是有些难为情地在椅子上坐下。他将双手压在膝头,克制住了肺腑里的汹涌暗潮。他看着章晓群忙着给他倒水,连忙制止:“阿姨,您别忙,我不渴。” 章晓群也不知道该如何招待他,想了想还是把水递给了他,看着他接了过去。她其实心里也是有话跟他说的,但长期以来的尖酸刻薄以对,让她不知该如何张口。话在舌尖打了几转,最终还是落回了肚里。幸好这时有个护士来找她,章晓群看了徐沂一眼,让他帮忙看顾孟凡片刻,就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有意识的人,徐沂多少轻松了一些。也就在这时,一直安睡着的孟凡突然踢了下被子。徐沂停在了那里,一动不敢动,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孟凡,只见她翻了个身,正对着他继续睡。 突如其来的面对面,让徐沂有片刻的失神,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水杯。自从上一次在医院不小心碰到她,他已经有快一年的时候没再见过她了。现在的孟凡,饱受病痛的折磨,与之前相比又瘦了许多,整张脸乍看上去只有两只大得外凸的双眼和双颊高高耸起的颧骨,几乎脱了人形。 徐沂看了一眼,只觉得心底又涩又胀,像是忽然没了着落。就如同他以前设想过千万次的,如今他依然没能想通,为何大哥他们会横遭此劫? 要知道,他们有什么呢,这世上一切惹人艳羡的东西他们都没有,他们甚至还没大大方方谈个恋爱,没来得及谈婚论嫁,没来得及在众人的祝福中享受属于两个人的幸福,就这样被迫天人永隔。他们甚至还没听他叫她一声嫂子,这大概是大哥永远的遗憾了。 徐沂想着,眼底不禁发潮。 而孟凡依旧睡得无知无觉,这让徐沂觉得庆幸,最起码睡梦中的她,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深吸一口气,他平复了下心绪,倾身上前将孟凡踢到身后的被子拉了过来,盖住了她全身。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离开,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发出了不小的响声。徐沂心猛一跳,连忙俯身去捡。一直在外面的章晓群也听到了,赶紧回了房间,发现为时已晚。孟凡已悠悠转醒,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半蹲在床前的徐沂看。 联想起以前女儿见到徐沂时的反应,章晓群心中警铃大作,连忙试图转移女儿的注意力:“凡凡啊,醒了?” 不想女儿看也不看她,伸手拉了拉徐沂的衣服,想让他转过来看看他的正脸。徐沂也意识到了不对,然而这会儿也来不及躲了,他将垃圾桶放到床底下,直起了身,对着孟凡,轻轻叫了声姐。他毫不躲避地直视着她的双眼,放低声音说:“我是徐沂,我来看看你。” 他尽量说得很轻描淡写,而孟凡却没有说话,直视一直盯着他看,这让章晓群和徐沂都紧张了起来,忍不住屏住呼吸。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床头闹钟指针摆动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凡眨了下眼睛,说了句:“原来是徐沂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徐沂的太阳穴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眼中的潮意一阵强过一阵。而身为孟凡的母亲,章晓群早已哭了出来。 费力压下所有的情绪,徐沂哑着声音说:“姐,你认得我了?” 孟凡笑了笑,有些疲倦:“说傻话,我怎么认不得你。”说着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你哥呢?怎么不见你哥?” “我哥……他还在执行任务,回不来。”徐沂说,“他让我先回来看看你。” 孟凡掩饰不住失望地“啊”了一声,很快又阴转晴地说了句:“没事,我等他吧。我等他。”声音轻而坚定。 身为一个七尺男儿,听完这句话徐沂已经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他用仅剩下的克制说了个“好”字,转身去了卫生间,双手撑住洗漱台,低下头,只余肩膀在轻轻颤抖。许久,这颤抖才慢慢平息。徐沂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通红的双眼,洗了把脸,离开了病房。 此时外面的阳光已不像来时那般强烈了,照在身上温暖和煦。有一架飞机从医院上空飞过,拖着一道长长的白色尾巴。徐沂抬起头眯眼看向窗外,认出了飞机尾翼上那颗鲜艳的红五角星。他凝视天空良久,待那道白色印迹也彻底消失,才慢慢松开了攥紧的双手。低头一看,手心已经有了湿热的潮意。他停了一停,最后望了病房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第(3/3)页